第(3/3)页 电话中一片静默,连呼吸的声音都消失了。季晓鸥的心头忽然松动下来,也许真如严谨所言,这是一个无聊的午夜骚扰电话。她将话筒从耳边移开,刚要放回座机,电话里忽然传出一个声音,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是季晓鸥?” “我是。你……” “跟他说,让他赶快走!” “喂……” 听筒里嘟嘟嘟一阵响,电话被粗暴地挂断了。 季晓鸥捧着话筒,像是捧着一块滚烫的生铁。整个身体却像处于冰山之巅,关节完全是僵硬的。刚才的声音,醇厚圆润,是那个令人听过一次便难以忘怀的声音。即使他不肯说出名字,她也知道他是谁。 严谨从她手中取过话筒,轻轻扣在座机上,然后轻声问道:“是谁?” “许胖子。” 严谨平静的声音忽然起了波澜:“谁?” “许子哥。” “他说什么?” “他……他……他让你快走!” 黑暗中季晓鸥听到严谨的呼吸声蓦然变得急促,她害怕起来:“他什么意思?没事儿吧?” 严谨没有回答,沉默地站了片刻,他拉起季晓鸥就往后面的卧室走去。 卧室里只开着床头一盏小灯,朦胧的光影把人的五官修出奇怪的轮廓。严谨一直走到床边,坐下,然后拍拍身边的位置,对季晓鸥说:“来,你也坐下。” 季晓鸥站着没动。严谨拉过她,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缓缓解开她上衣的拉链。季晓鸥不知他要做什么,怔怔地盯着他的手,看着他将自己的上衣慢慢地脱下。屋里的温度还是有点儿低,她方才图快图省事,运动服里面直接套着那件无领无袖的绵绸睡衣,多余的下摆都掖在裤腰内。眼看着肩膊上一层鸡皮疙瘩清清楚楚浮了起来。严谨的手落在了她的肩膀和手臂上,轻轻地游移着,指尖下似充满了怜惜。 季晓鸥按住他的手:“严谨,这不是好时候……” 严谨好像没有听见,冷不防地,他推开季晓鸥,扬起手,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 季晓鸥耳膜深处“轰”一声响,尚未反应过来,忽觉两个肩膀关节处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人已被脸朝下压在床上,双臂更是被反剪在身后。接着听到“刺啦”一声裂帛响,背后一凉,上身那件睡衣已被撕裂,上半身便整个暴露在空气中。她皮肤的底子真是白,后背细腻的肌肤在床头灯昏黄的光晕里如一块晶莹的羊脂玉。 季晓鸥一下子惊慌失措起来,声音都岔了:“你疯了?” 严谨却没有出声,只是用力摁住她的后脑和背部。季晓鸥的脸被压在枕头中,呼吸渐渐困难,求生的本能让她开始拼命挣扎。她的上身几乎不能动,稍微一动肩膀处便是撕裂一般的剧痛,她只能使出全部余力蹬踹着两条腿,但是没有用。严谨的力气大得让她绝望。一口气进不去出不来,她的意识开始一阵一阵地模糊。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小命休矣的时候,严谨的手忽然松开了。 一阵清新的空气透入,她一边大口呼吸一边不自觉地更咽,大难逃生之后,哭泣似乎是人类的本能,不知什么时候,眼泪竟然不知不觉糊了一脸,将她散乱的长发一缕一缕地粘在脸上。 头顶上方响起严谨的声音,语气却是出奇地温柔:“晓鸥,我要用这件睡衣把你捆起来,我会捆得比较紧,待会儿两只胳膊会很疼,然后会麻木,不过你别怕,很快就会有人替你解开,解开以后你记得马上活血,不会有任何问题。” 季晓鸥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把自己的两只手腕紧紧绑在一起。果然如他所言,火烧火燎的感觉从手腕处开始,一点点向小臂蔓延。她忍着剧痛,奋力想扭转上半身:“你到底……” 她想问严谨你到底是人是鬼?但这句话她没能说完,一团布迅速塞进她的嘴里,然后她的运动裤被脱下扔到一边,下身只剩下一条内裤。两只脚踝则和床头的立柱绑扎在一起,让她的双腿完全失去了活动能力。季晓鸥想出声,但那团布死死顶住她的舌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挣扎中她看到严谨站起来,在房间各处来回巡视着。 电脑桌上放着那个装有钞票的信封,他拿起来揣进衣兜。床头小茶几上有个细长的盛满水的玻璃花瓶,里面插着几枝含苞待放的百合,他顺手扫到地板上,花瓶应声粉碎,水花四溅,有一两滴水甚至溅落到季晓鸥的脸上。满床被褥凌乱,挣扎反抗的痕迹模仿得不能更逼真,被子被踢到了床边,其中一半拖在地上,他特意来回走了几趟,在白色碎花的被罩上留下几个明显的脏脚印。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床边蹲下来,四目交投,季晓鸥黑白分明的眼睛透过头发的间隙望着他,恐惧、疑惑和委屈都汇聚在她的眼神中。严谨那一巴掌太重了,此刻她半张脸都肿了起来,四条醒目的手指印,如同浮雕一样嵌在白皙的底色上,唇边有一点点尚未干涸的血迹,不知是挨打时牙齿碰到了舌头,还是嘴角被震裂了。 严谨伸出手,似乎想摸摸她的脸,却在她的眼前停住了。那只打人的手,曾经可以在一分钟之内连续扣动四百七十次扳机,此刻看起来却变得如此陌生。他这辈子都没有打过女人,这是第一次,打的还是他心爱的女人。 “对不起!”他满怀愧疚地开口:“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差错,还是连累了你。” 季晓鸥艰难地抬起头,望着严谨的眼睛,她明白了一切。忘记了皮肉中所有的剧痛和苦楚,她开始感觉自己在往下坠落,越坠越深,越坠越黑。 “晓鸥,好好替我看着‘三分之一’,回头等老头儿老太太继承了遗产,就可以把所有权转让给你。” 这简直就像是交代遗言了,季晓鸥想骂他“混蛋”,可是脸上的肌肉都不再听她使唤,她也管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汹涌地渗出来。 “‘三分之一’的办公室里,有一个保险柜,‘三分之一’所有的账本与资料都在里面。保险柜的密码是040812,是我那个兄弟去世的日子。真忘了也不要紧,你去问程小幺,他一定记着那个日子……” 严谨的声音蓦然止住了,这时不仅是他,连季晓鸥都听到了大门外隐隐传来车辆刹车制动的声音,不知有多少辆车停在门外。 严谨站起身:“待会儿无论什么场面,你都别出声。回头警察问你,你一定咬死了是我胁迫你,千万别犯傻!你保不了我,警察也不会相信你,犯不着两人都折进去。” 后面的场面十分混乱,季晓鸥几天后回想当时的情景,依然觉得记忆支离破碎。她只记得两声巨响,房门被大力踹开,几只强力电筒将房间照得雪亮,手臂上撕裂似的疼痛已经延伸到肩膀,她难以抬头,只能以眼角的余光扫到无数穿着皮靴的双脚在眼前飞速移动,晃得她眼花。事后她才知道那是一些防暴警察。因为顾虑到严谨的前特种兵身份,出动的几乎都是特警中的精英。但整个抓捕过程却出乎意料地顺利,严谨只是微弱反抗了几下,就被按在地板上铐上了手铐,束手就擒。 当他被带走时,季晓鸥终于艰难地把脸掉了个方向。她看见了严谨。他背铐着双臂,被人从地板上拖起来,几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的头部。他满头满脸都是血——那些粗暴的靴子,不仅踢破了头顶的皮肉,还在他右眼皮上划开一道口子,喷涌而出的鲜血糊住了他的视线,让他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临走之前严谨回过头,对着季晓鸥的方向,脸上肌肉牵动一下。由于双臂被反铐,这个动作的代价,是整个背部如同被砍了一刀一样难以忍受的剧痛。但他还是拼命扭过了头。旁人看到的只是污血狼藉之下一个狰狞的表情,但季晓鸥看到的,却是满心说不出的叮咛,以及不必说出来的歉意和安慰。 后来有女警帮季晓鸥解开手脚的捆绑,把她扶起来,穿上长裤和外套。简单的检查之后,证明身上没有严重外伤,她被带上一辆警车。 季晓鸥坐在后座的正中,深垂着头,眼睛只盯着自己手腕上两道暗红的新鲜瘀痕。两个身穿藏蓝色制服的女警,一左一右地夹着她。前座除了司机,还有一名男警察坐在副驾驶座上,没有人跟她说话,他们之间也互不交谈。就在这狭窄空间中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她的记忆把方才严谨说过的话以及他的表情,一句一句,一点一点,准确无误地回放给她看。 她闭上眼睛,眼中无泪,只有心中一团火烧得她口干舌燥。 季晓鸥被带进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很小,八平米不到,头顶一盏日光灯被四面白墙反射,光线过剩,映照得房间内每一个人的脸色都白里泛青。 她坐在一张椅子上,这是一张陈旧不堪的靠背木椅,映衬着长桌对面两把轻便的黑色皮面靠背椅,一坐下去便能让人变得被动和劣势。 季晓鸥把手压在大腿下面,为的是控制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被捆绑过的手臂尚未完全回血,酸麻不堪,像爬满了蚂蚁,但知觉的恢复已从指尖渐渐开始。她能感觉到椅子面朝上的部分手感粗糙,布满了一道道划痕。是那些窘迫不安的手干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手,肮脏的指甲抠划着椅面,同时伴随着一张张嘴里吐出的谎言和狡辩。她不知道身下这张椅子,曾经坐过多少盗窃、杀人、抢劫、强奸以及贩毒的嫌疑者,也不知道这上面会不会再添上自己的划痕。 有两人推门进来,年轻的穿着警服,娃娃脸上是故作成熟的严肃;年纪大的穿着便装,黑而瘦,长相极其普通,却长着一双精光四射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 “我姓赵,赵庭辉。” 问讯就是这样开始的,以“12·29”专案组的刑警赵庭辉的自我介绍作为开始,语气温和得出乎季晓鸥的意料。她抬起头,在赵庭辉的脸上没看到多余的表情,却在那个年轻警察的眼神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怜惜。 跟着警察离开美容店时,季晓鸥在门口的大镜子前看到了自己的形象:长发散乱,半边脸惨白,半边脸浮肿,嘴唇毫无血色,像涂过那种苍白色的唇膏,即使如此狼狈,但一个年轻女性的柔美本质却是无法掩盖的。她不确认这个警察是否去过现场,是否见识过她玉体横陈的狼狈模样,但他的眼神,迅速唤醒了她的性别意识,也让她明白严谨为什么会刻意布置一个好似强暴的现场。他太了解男人了,那种场面会快速刺激男人的肾上腺素分泌,最大限度地榨取一个男性怜香惜玉的同情心,从而让他对真相的判断倾向于对她有利的一面。无论什么人见到这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女孩儿,大概都会心生怜悯,愿意相信她的无辜,而不会特意为难她。 明白了这一点,她立刻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和定位,细声细气地开口:“赵警官。” “以前你认识严谨吗?” “认识。” “怎么认识的?” “在一家酒店认识的,他追我一段时间,我没答应。” “然后呢?” 季晓鸥脑子飞转,将和严谨交往的过程回忆一遍,确认自己和他从未以恋人的姿态在公开场合出双入对过,便回答:“没有然后。后来我们很少见面。” 听到这个答案,赵庭辉撩起眼皮看她一眼,看得季晓鸥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但他没有再接着问下去,而是取出一个档案夹,打开,目光从左到右,一趟一趟扫下来,然后他合上档案夹,两个小臂压在上面,目光直视着季晓鸥,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在桌面上轻轻弹动,开始是一个节奏,接着节奏越来越快,房间内的气氛便随着他手指弹动的速度渐渐改变。这段沉默并不长,几十秒钟而已,但他要的效果有了,他要她如坐针毡。 季晓鸥果然如坐针毡般一动不敢动,指甲几乎深深地抠进了木头中。然后她就出人意料地哭了。季晓鸥的哭是不出声的,人直直地坐在椅子上,大眼睛望着对面的人,眼眶里像是有两串断了线的透明珠子,成串地往下掉,落得又急又快,一眨眼就把眼前的桌面落得水淋淋的,像下了场微型阵雨。 老少两位警察面面相觑,一时间都被她这种别具特色的哭法弄得手足无措。年轻警察从兜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餐巾纸,上面还带着某家餐厅的标志,犹豫着递过去:“你……擦擦眼泪!” 等她的哭泣终于进入尾声,略微平静些了,赵庭辉调整一下姿势,换了话题:“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嫌疑人严谨的?他是如何进入你房间的?” 季晓鸥低头抹泪,其实她是在回想严谨第二次回来之前,是否会有人看到他第一次的行踪。凭直觉她认为严谨绝不会提此前那一天一夜的情景,于是她决定冒一次险:“我不知道。我正在睡觉,等我睁开眼睛他就站在我床前。” “接下去呢?” “我要喊,他打我一巴掌,把我绑起来,直到你们来。”季晓鸥谨慎地挑选着用词,尽力说得简单。说得越少漏洞越少,之后补救回旋的余地也越大。她不能让严谨的苦心变成泡影。 “那么,他……他有没有……”赵庭辉看看她,又看了看身边的年轻警察,踌躇了一下才继续发问,“有没有对你进行性侵犯?” 季晓鸥赶紧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没有!” “你确认?” “确认。真的没有。” “那他找你的目的是什么?” 这一次季晓鸥答得毫不迟疑:“他拿走了一些钱。”顿了顿她又补充,“是我店里今天的流水。” “几个小时前,有没有一个电话打到你的座机上?” 季晓鸥迟疑了一下。许志群身为警察,在抓捕逃犯的前夕向他们通风报信,应该属于严重的违纪行为。真相一旦暴露,或许他的事业和前途都会就此完结。 咬咬嘴唇,她回答:“有。” “谁打来的?说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是谁。我接了,没有人说话,我以为是骚扰电话,就挂了。” 赵庭辉再次抬起眼睛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儿,双眼不由自主眯了起来。随后他站起身,对那个年轻警察说:“找人过来给她补个笔录。” 离开审讯室,赵庭辉两人站在审讯室的外间,透过单向透视玻璃观察着审讯室内的逃亡者。严谨坐在那张特制的木质圈椅里,趴在面前的小桌板上,头脸深埋在臂弯里,好久没有动一下,好像睡着了,高大的身材把那张椅子衬得狭窄而局促。他头上的伤口已经做过简单处理,绷着白色的纱布。迎着惨白雪亮的日光灯,还能看到黑色羽绒服上大片大片干涸的血色。 赵庭辉看了一会儿,回过头问年轻警察:“他都说了?” “说了。怎么逃出来的,出来以后干了些什么,为什么去找那姑娘,他都说了。他说逃出去是为了找真凶,打算找到以后回来自首,可是扑了个空,没找到人,想跑的时候发现我们在水陆空都已经部署过了,只好折回来。” “他为什么要去找那姑娘?” “他说他知道那姑娘有把营业款放店里过夜的习惯,他缺钱。” “缺钱?”赵庭辉哼一声,“反审讯的经验倒不错。像他们这种人,都有假护照傍身的,想跑早跑了。他没有离开北京,其中肯定另有隐情。” “可是他说的,还有那姑娘说的,加上现场的情况,基本对得上,我没找到太大的漏洞。您呢?尤其是那姑娘说的,您信吗?” “一句都不相信。” “那您怎么放她走了?” “证据呢?你有证据证明她说谎了吗?” “为什么不吓吓她?吓一吓或许就吓出真话了。” 赵庭辉笑一笑:“不着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真相会在适当的时候浮出水面。对了,那个电话,查到来源了吗?” “还没有。打电话的人肯定动用了改号软件,通话记录显示的号码是个空号。” “抓紧查。” “是。”年轻警察答应着,又看看严谨:“那他怎么办?” “先送回所里去。不过,一定给他换个看守所。” “为什么?” “你怎么就不动动脑子?”赵庭辉一边背着手往外走,一边不耐烦地回答,“原来那看守所,从所长到相关的干警,因为他都被一撸到底,他要回去,你想他还能有命吗?”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