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可是……” 严谨立刻按住她的嘴:“别说,千万别说出来!你一说这话,我要真跑了,你就不仅是包庇,还是教唆犯罪明白吗?我要想跑,太容易了。可我要真是跑了,不仅我们家老头儿老太太要倒霉,恐怕你也得受牵连。别把警察想那么傻,他们只是反应慢,等他们反应过来顺着根儿往后捋,总会捋到你这儿的。” 季晓鸥嘴被捂着出不了声,只能用大眼睛一眼一眼地瞟着他。 “不过你别害怕,只要我回去了,就绝不会有人再找你麻烦。” “我没害怕!”季晓鸥终于在他手掌的覆盖下发出声音,“如果我害怕,昨晚不会留下你。” 严谨的手从她嘴边挪开,手指轻抚着她的脸颊:“谢谢你,证明我眼神毒辣没信错人。晓鸥,有件事我要托付你。” “你说。” “还记得‘三分之一’吗?” “当然记得。”季晓鸥点头,“想忘记也没那么容易。我头回看见那么金碧辉煌的鸭店,印象深刻。” 严谨轻笑一声:“行,这会儿还能讲得出笑话儿,真不错,随我!” “就甭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都替你害臊。什么事,接着说!” “很简单,等我回了看守所,你去见见我们家老头儿老太太,跟他们说,我在里面管不了那么多,‘有间咖啡厅’和其他几家店都随他们处置,想留着想卖了,随他们便,只有‘三分之一’,绝对绝对不能动。” “为什么?为什么单单留下‘三分之一’?”季晓鸥凝视着他,这一刻她明白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她想知道“三分之一”到底特别到什么程度,能让他回去自首之前冒着危险专门再来一趟“似水流年”。 严谨吸口烟,“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说吧。” “从前啊,有三个傻小子结拜,三个人跪在地上磕头,说不求同年同月生只求同年同月死。他们以为磕了头,以后就真的可以同生共死了。后来,很多年过去,三个中的一个先走了,另一个在他走前都不敢去见他,以为不亲眼看着他走,就可以假装他还活着。这么些年了,他连他的电话号码都没删掉,每回换新手机,都把那个号码认认真真输进去,假装他一直都在,假装他一直都在电话那头好好活着……” 严谨仰起脸看着天花板。刚装修过的天花板上纯净无瑕,没有任何值得看的东西。但他仰着脖子看了好长时间。季晓鸥看到的,却是他忽然泛起红晕的眼眶。 “所以那家店叫三分之一,因为少了其中一个?” “是的。” “那个一直没有删电话的人,就是你?” “是的。” “那活着的两个中的另一个,是睿敏哥?” “是的。” 季晓鸥垂下头想了想,勉强一笑:“一个兄弟情深的感人故事,让你讲得这么烂,你真不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 严谨摸摸她的辫子,“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从头到尾好好讲给你听,可现在没时间了。你听着,这是件重要的事,不管以后我能不能出来,‘三分之一’我都打算交给你,回头我写份正式的委托书给你,你替我把它经营下去。” 季晓鸥吓了一跳:“交给我?我从来没做过饭店生意,那么大一个店你交给我?你是不是还在发烧说胡话呢?” 严谨摇摇头:“没办法,矮子里面拔大个儿吧。我们家那几口子都在体制内被惯坏了,没有一个适合做生意的人。” “那睿敏哥呢?你为什么不委托给睿敏哥?” “他?”严谨笑笑,“他读书太多了,早就把人读傻了。他那套在外企里混混还可以,到了社会上真的混不开。” “那你就相信我吗?” 严谨捧起她的脸端详着,从极近的距离注视着她的眼睛:“人只有倒霉的时候才能看明白很多事,谁真心谁假意,我心里通透着呢。” 季晓鸥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球上渐渐泛起一层潮湿的水雾,严谨一旦离开,日后山高水远,吉凶未卜,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是生离死别。 “你什么时候走?” “现在。” “可是,现在外面很黑,也很冷。” “没关系,我找个派出所进去,随便蹲一夜,明儿一早就回看守所了。” “好的,我等你,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严谨的浓眉微妙地抬了一下:“要是我真被判了死刑,还肯相信我?” “是的,我会一直相信你。”季晓鸥的双唇紧紧地抿着,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她的脸上,此刻是一种认命似的冷峻,“可是,我绝不会让你被判死刑。我会向上帝祈祷,我愿意拿我现在的一切做代价,去证明你的清白。” 这一刻窗外的风刮得愈来愈紧,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翻天覆地地摇晃,越发衬托出室内脆弱的静谧与封闭。严谨安静地看了她几十秒,然后张开手臂,“来,到我这儿来。” 严谨只是想拥抱她。但是她真的靠近了,他又被她身上的味道搞得不知所措。不是香水,也不是沐浴露,而是一种干净的体香,闻上去就像新鲜的牛奶开始发酵前的味道,甜香中犹自带一丝淡淡的酸,十分醉人。 他终于将自己的嘴唇压到她的嘴唇上,即使隔着许多层的衣物,他也能感觉到怀里那玲珑有致的年轻肉体。她的身体起初略有一丝僵硬与谨慎,但是慢慢地,变得柔软而顺服,刚才还保留的一些矜持也化为乌有。 他用力地吻着她,像要将她揉碎了嵌入自己身体一般用力地抱着她,旧日那些不可启齿的肉体快乐在他体内被调动出来,引诱着他想要通过一条陌生的秘径去往极乐世界。 两个人倒在床上,季晓鸥闭上眼睛,身体颤抖着,心怦怦跳个不停。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严谨身体的变化,那仿佛着了火一样的渴望,似乎每一寸肌肤都化作了释放激情的器官。她让自己放松,告诉自己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必须听其自然。任何疑虑和理智也改变不了这一刻灵魂与肉体的共同欢愉。山高水远,吉凶未卜,所以也像是一场生离死别。 但是突然地,严谨推开她,从床上弹起来,冲进了卫生间。 季晓鸥躺在床上,眼神茫然,不知道这突然凌乱的意外到底是为了什么。直到听到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她站起来,将散乱的衣襟整理好,轻轻推开卫生间的门,里面的情景让她因吃惊而驻足。 严谨正把整个脑袋伸在洗手池的水龙头下,任凭冰凉的冷水哗哗地浇在头顶。 季晓鸥靠着门框看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他在做什么。他是企图用冷水浇灭心头的欲火,将两情缱绻的节奏生生打断。 她的脸上现出一个无奈的微笑:“至于吗?” 严谨关掉水龙头,拿起洗手池边的毛巾擦擦脸,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回答:“我不能碰你。”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们女人挺奇怪的,男人的感情都是上过床就淡,女人正好反过来,一次以身相许,就会一直念念不忘。” “你是想说,我俩今天若是真的发生什么,我会一直记得你?” “对,一直。” “那又怎么样?” 严谨转过身,又恢复了他一贯吊儿郎当的表情:“你别多心啊。其实我就觉得吧,咱俩都认识多久了,能放倒你太不容易了,所以绝不能稀里糊涂地完事儿,总要找个长点儿的不受人打扰的时间段,特别从容特别尽兴地享受一下这个过程。” 季晓鸥一直看着他,想说话但没插进去,及至听到最后,她忽然笑了一下,随即一言不发,转身就离开了卫生间。 严谨追出去,却看见她坐在床边,正拿着他留下的打火机,凑在嘴上点烟。烟点着了,她深吸了一大口,无师自通地吐出长长一道青烟,姿势娴熟,仿佛这个动作已做过千遍万遍。 严谨坐在她身边,有心找些话来说,却不知如何开口才能化解这突如其来的冷场。 “说点儿什么吧。”季晓鸥并不想让两人之间的尴尬存留太长的时间。 “说什么呢?” “说说……说说你在特种部队时的事儿吧。” 严谨把脸转开,看着窗外的灯光透过窗帘顶部硬挤进来,在天花板上散成一把光亮的扇子,季晓鸥那张白净的脸庞便清清楚楚地浮在这一线微光之上。他不能面对着这张脸说出那个“不”字。 那些在记忆里盘桓不去的故事,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不说的原因,一是因为“纪律”,说多了就泄密,说一半留一半则吊人胃口,太不厚道;二是因为有些事,未曾经历便永远不会相信,不如不说。那些时候吃过的苦,比如长途拉练被绑在吉普车后面拖着跑,大腿两侧被磨得血肉模糊,脱内裤就是连皮带血一块儿往下撕拉;在江水里练习武装泅渡,手指尖的皮肤被泡得轻轻一撸就能褪下一层皮;野外的生存训练,真的像当年红军过草地一样,弹尽粮绝之后将皮带煮了喝汤。第一次执行任务时,命中目标后大脑一片空白,回到驻地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哭一场,整个人都要崩溃,却无人同情,并不会像电视剧中演的那样,收获很多人的安慰,而是需要面对战友的鄙视与冷漠。这些故事,若说给现在的这些朋友听,只会被他们形容成“傻帽”而大加嘲笑,绝不会理解那时候他穿着便衣走在大街上,看着身边匆匆而过的行人,感觉自己像共和国保护神一样隐秘的骄傲,更不会明白何谓真正的刻骨铭心,何谓不计代价的奉献。 季晓鸥等了片刻,不见他回应,便道:“你不愿意提就算了。对不起,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 严谨咳嗽一声:“不是不愿意提,而是真没什么可说的。你想听点儿什么?” “我想听的,你肯定不愿意说。严谨,我想问问你,你哭过吗?就是从……从直升机上摔下来那次,被医生判定站不起来的时候,你哭过吗?” “严慎这家伙……她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呀?你俩拜把子了吗?” “认真回答,别转移话题!” “真想听吗?”严谨叹口气,“我说了你都不一定相信。我这一辈子吧,哭的次数不多,但也不少。而且我一哭起来,就会没完没了持续很长时间。不过,当你经历过真正的撕心裂肺以后,有些事儿就不算事儿了。” “能说说吗?你过去的故事……” “过去的故事?特种部队吗?” “是的。” 严谨笑了一声,说:“我知道你喜欢看特种部队的电视剧,可是我告诉你,真正的特种兵,没你想象的那么酷,也不是电视上演得那么浪漫。上了战场只有两种人,死人和活人,绝不会有神人。面临生死的时候,只有杀与被杀,没有那么多废话。你真不适合听这个,太暴力了。” 季晓鸥迟疑片刻:“那……你刚才说的撕心裂肺呢?适合我听吗?” 严谨又沉默了半晌,沉默到季晓鸥以为自己又问了一个极其不合适的问题,他却意外地开口了。 “有一次执行任务,因为我太大意,犯了一个特别低级的失误,搭档的副射手受伤。我背着他往撤离点撤退,他趴在我背上说,妈的我还没有碰过女人呢,这么死了太亏了。一帮兄弟里,只有我碰过女人,我怕他睡过去,不停地跟他说话,跟他说女人到底什么样儿,直到他血流干了,闭上眼睛……牺牲的时候,他刚过完二十岁的生日。后来回了北京,我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就是觉得那些战友,他们太亏了,活得太亏了!我得替他们活回来。” 季晓鸥侧过身。灯光晦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她的手指在他的脸颊上移动,像滑过粗粝的岩石。粗硬的胡楂儿扎痛了她的手指,也刺痛了她的心。 她说:“替他们活回来,有很多种方式,可你选了最坏的一种。” 严谨听到这句话,却是垂下眼帘笑了,笑过之后又是一叹,摸摸了她的头发:“你不懂,以后如果有机会,我慢慢讲给你听。” 季晓鸥听懂了他语气中的潜台词,知道再不舍也留不住他了。她抬起头,告诉自己一定要笑一笑,望着严谨,虽然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但她依然努力翘起嘴角,将上下两排白牙都露了出来。 “好,我等你回来。” 她勇敢的微笑让严谨眼眶发热,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这一拍,却把季晓鸥眼眶里强忍的泪水拍了出来。几颗大泪珠一路滚下来,滚过她的脸颊,又顺着鼻翼流下去,渗进她的嘴角。 严谨猜想那眼泪的滋味一定又酸又苦,这一刻他真想就此带着她远走高飞,至于什么去国离家,什么流离失所,什么有家难回,都等尽情享受过这丰润双唇间的温柔甜蜜之后再说。但是,他此刻能做的,只是收拢自己的心思,拉上外套的拉链。他打算站起来。 就在这时,前台的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电话放置在南面靠近大门处的桌子上。平日怕惊到顾客,季晓鸥刻意把铃声调到了最低。但白天听起来轻柔动听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深夜,穿过黑沉沉的店堂,却十分瘆人,仿佛午夜凶铃。季晓鸥心里忽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似乎有什么祸事将要降临。她握住严谨的手,手心里汗津津地全是冷汗。 严谨只是惊了一下,随即便镇静下来。 “没事儿!”他对季晓鸥说,“去接吧,没准儿是那种有小孩儿哭女人尖叫的骚扰电话呢,可别被吓着。” 季晓鸥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拉住她的手:“我陪你过去?” 季晓鸥却摇摇头,放开他的手,鼓起勇气走出去。。 美容店朝向马路的一面,所有的玻璃窗都遮盖着厚厚的丝绒窗帘,整个房间里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电话上的来电显示灯,忽明忽灭间照亮了周围一小团区域。 季晓鸥摸索着走到前台,犹豫几次,都没有拿起话筒。说不出什么原因,她就是不想接这个电话,但电话铃声却执着而坚定,锲而不舍地一直响着。她将手搭在话筒柄上,手指便能感觉到电话内部持续而微弱的震动,仿佛电流一般直接透过手臂传递到了心脏,她的心脏在扑通扑通乱跳。 冷不丁有只手从她肩头越过,提起话筒放在她的耳边。她猛地回头,手的主人竟是严谨,他终究是不放心,跟着她过来。多年的训练,让他一旦提起脚跟走路,偌大的个子和体重就像失去了地心引力的影响,变得像猫一样无声无息。她的脸颊不小心蹭到了严谨的下巴上,虽然被他粗硬的胡楂儿刺痛,却找到了足够的安全感。心跳终于平静下来,她长吸一口气,对着话筒喂了一声,电话里没有人应答,但是她听到一种奇怪的动静,似乎有人对着听筒在大口地调整呼吸,呼哧呼哧的声音,简直就像来自她的耳朵根下面。她的身体抖了一下,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严谨的手臂伸过来,绕至她的胸前,紧紧搂住她。来自后背处的体温,给了她勇气再次出声。 “喂?你是谁?请你说话!”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