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野会-《开唐.教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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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来,如今天下,一龙在上,你我正不该再彼此争斗,方可图存。我刚才的这一番意思,大家以为如何?”

    底下有性急的嚷道:“不错不错,当时被李唐的人马打晕了,好多人现在还没缓过神来。这些年大家乱奔乱窜,各自暗拼,也不知折了多少人马。再这样下去,一损再损,任谁都难存活,白给李唐占去了便宜。”

    张发陀即郎声道:“没错,就是这个理儿。所以,今日天下英雄几乎尽至。咱们今天,就算有争执,也来个明说明打,要把各自今后安身立命的地儿划定。接下来,此后十年间,如果有谁犯界,那么普天之下,草莽英雄,当闻讯共伐之!”

    “我的话完了,大家伙儿想想,这个约定,要不要由此成盟?”

    土台之下,一时岑寂。

    只听张须陀高声道:“可是没人反对?”

    却听有一人站起高声道:“我以为这大野龙蛇会是图谋什么大事儿!原来不过是分田裂地,幻想里当个土鳖的意思!王图不再,大业已去,纵此生一衫褴褛,游剑江湖又何如?谁耐烦跟你们一起去争当一个土王八?”

    他一人抗声而起,且言出不逊,一时惹得身边人人侧目。

    却奴寻着声音望去,却见那人相距并不远,淡淡月华下,只见他一身淡青罗衫,生得是朱唇朗目,玉面乌鬓。

    那人不过二十多许岁,长得着实挺俊潇洒,肩胛和窦线娘也都忍不住向他望去。

    张须陀注目一眼,他识人极多,素有草莽人鉴之称,别号“肉谱”。

    这时一望之下,含笑应道:“我道是谁敢做此豪言,原来是幽州一脉的罗兄。”

    ——幽州一脉的罗姓子弟向以姿容隽朗名传草野。四下里却早有人不服道:“你他妈什么东西。你爷老子不是土王八,当年怎么天鹅屁也没吃到?”

    那罗卷傲然一笑,大有视天下英豪如草芥之势。

    他这一下,已惹得四周群雄大怒。却见他突然拔剑,剑指天上,伸指一弹,余声犹振中,已一跃而起。他这一下极快,对他出言不逊的汉子距他犹有十丈,但他转瞬即至,那人未及反应,他已一剑洞穿那人耳垂,脚更不停,人已在弹剑之声中远去,口中遗音道:“天下无筑可击掌,世间更无高渐离!竖子何足与谋,我去矣!”

    这一手轻功剑术着实强悍,被他这一岔,搅得诸人雄心受挫,场中不由岑寂半晌。

    顿了顿,张发陀才重又开口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罗兄已去,他不顾幽州地界,刚才有哪位对他不服的话尽可接管幽州基业。到时与他恩怨,自可了断。有没有人要那幽州地界?”

    他扫目环视。底下虽群情犹愤,却没有人搭腔。

    这张发陀也算个人材,一句就把刚才搅动的乱局收拾起。接着道:“大家再无异议的话,即请歃血为血。兄弟已备下了酒。这血歃进去,一待地界分瓜完毕,大家即各饮一盅,以示盟成。”

    他一招手,已有八九个汉子各捧一个坛子,向草野间各路好汉走去。

    先开始略慢,人人思索一下后,才各将随身刀剑割破手指,向那坛中滴下。接下来就越来越快,不到一时半刻,那八九个汉子已接了千余好汉的鲜血。他们回到土台上,那土台上原还有个大瓮,瓮中想来半装着酒。张发陀开瓮之后,从那几个汉子手中亲手接过那一坛坛酒,就向那瓮中倒去。

    全部倒毕后,他忽短啸一声,从身上掏出了一竿齐腰短棒,伸进那瓮中一阵好搅。

    场中人人肃然。却奴看向肩胛,只见他略微抬头,将一只高挺的鼻子略略上仰,向空中嗅去。

    空气中原只有着草野的气息。这时,一股淡淡的酒味与淡淡的血气散发开来。那酒气醇良,血气却略腥而甜。肩胛脸上的神情似兴奋,似撼然,即神往,又惨淡,复杂得却奴再也猜不出他的意思。

    只听张发陀已抽出那根短棍,哈哈一笑,目注棍上道:“这棍上,几尽沾了隋末各路豪杰的鲜血,却也是件稀罕物了。我张发陀有幸,随身之棒喝尽了天下英雄血。”

    说着他转眼望下来:“今日之盟,最后划定之后,咱们倒要选出个盟主,与几大执法豪强,以为天下纷争之判。”

    “这一根棒,即承天下英雄厚爱,小子不敢私藏,正好做为个信物,交与盟主使用。却用个什么名儿好?”

    底下群情激昂,有人叫道:“仗义半从屠狗辈,就叫屠狗杖!”

    又有人道:“不妨叫做‘千斤血’!”

    “天下棍!”“草莽棒!”……一时种种建议不一。

    张发陀怕再起争执,想了下,朗声道:“要我说,咱们今天此会叫做大野龙蛇会,这棒,不如就叫‘大野龙蛇杖’,如何?”

    下面一时人声略寂,看来都还满意。

    张须陀也知今日与会之人的性子,要想盟成,再不能另生枝节,立即道:“到场的人多,姓张的我虽称阅人多矣,但也难遍识天下好汉。这么着,各路好汉的当家领头之人请先各把属意之地写下,咱们再一起收上来,最后由老小子我一一念出。对这地界如有别路英雄不服,就当场做个了断。如无异议,就此成约,各位以为如何?”

    他安排得妥当,别人也就没话说。一时只听得草野之中,除略有商议之声外,再无杂响。

    不一时,百十个木牌已收上去。张发陀将其尽置入一箧中,大声道:“为示公允,我现在起随手抽取,抽到哪个念哪个,各位以为如何?”

    底下无人反对。

    那张发陀就抽出一个木牌念道:“千牛山的田枚,属意章丘。各路英雄,对此地还有属意的吗?有即开声,没有的话,章丘就归田家了,以后十年,各路英豪不得干犯。”

    他问了三遍,下面均无反对之声。张发陀即用朱笔将那木牌一点,放入一边。接下来又一连念了三五个,均都无人反对。其中有青州、巴东、郁林等地。那青州却归了适才骑马而至的山东‘响骑’中人。

    只听他接下来念道:“朱锤,楚!”

    底下猛地一寂。

    只为光“楚”之一字,却包含地域极大,江淮之间,南至湘水,北至淮水,俱可称为楚。敢这么写的,必是大豪了。

    张发陀又念了一遍,却听底下有人哼了一声,冷笑道:“古人说:楚虽三户、必亡秦。可楚地要归了那姓朱的,就算有三百万户,也要被他当人肉吃光了!”

    那人语气极为尖刻,带着说不出的鄙夷与不屑。

    他话音未落,已有一个壮大汉子跳了出来,怒声道:“海陵来的姓李的,你他妈的敢找刺儿?”

    那姓李的即回声道:“找刺儿?有我们海陵人在,你歇了独占楚地草莽之意!”

    在场之人大多是过来人,彼此知根知底,差不多的都知道那朱大锤却是当年朱粲的儿子。

    朱粲起于隋末,本为毫州城父人。他开始也是在隋朝伐辽之军中呆过的,沾染了一身军汉习气,视人命为草芥。后来起兵反隋,聚众十余万,自号“迦楼罗王”,一时声势极盛。

    这朱粲有个怪癖——嗜食人肉。凡掠来的妇女儿童,只要皮肉鲜嫩,往往非蒸即烹,或煎或炒,俱入了他的口腹。

    照说军粮为军心之本,他行事却与众不同,凡攻破州县,往往一时高兴,就命令手下把那州县仓禀中的粮食一把火烧光,他去闻那烧粮食的焦味。一边看着还一边大笑道:“天下若多个痴汉!人人都只患无食。有谁如我?我统一军,不患无食!——只要他国有人,我军即有食矣!”

    此语流传之后,他残暴之名,就此声振四方。

    但残暴之人也自有他的软弱,一待李唐兴起,他就大为惊惧。当时他军入江淮之间,遭遇淮安豪杰杨士林起兵兴讨,怯怕之下,就投身李唐。

    李唐当时四海多事,天下征伐,也想安抚于他,就遗特使段确前往慰抚。

    那段确也是个狂士,朱粲招待他宴饮,数十杯酒后,段确斜睨朱粲,哂声道:“听说朱将军嗜食人肉,不知人肉又是何等滋味?”

    朱粲知他分明是瞧不起自己才如此嘲笑,大怒道:“人肉不如醉人内。喝醉的人肉最好吃,跟酒糟猪儿相似。”

    段确知他是影射自己之醉,再忍不住,跳起来怒骂道:“你现在不过是唐家奴,以为自己是谁?还敢吃醉人肉!”

    朱粲一时怒起,竟抓了段确,当场杀掉烹了。

    他得罪于唐,惶急之下,就转投王世充。

    可秦王讨王世充。王世充洛阳兵败之后,朱粲也跟着被斩于洛水。

    他受斩之后,沿洛水的百姓,无论识与不识,人人争以砖瓦掷其尸体,一时堆积成好大一冢。

    ——那朱大锤却是朱粲的儿子,这时听到又有人讥讽他父亲食人之事,如何受得了,当即跳出怒骂。

    那讥讽之人却是李子通部下。

    李子通也是隋末豪杰。他为人仁恻,少时行路,只要见到负薪之人,一定会代为背负一程。直到他起兵之后,自称为“楚王”,而朱粲却自称“楚帝”。如此“帝”“王”相逢,俱图一楚,如何不激出出肝火来?

    那朱大锤一跳而起。他跃到土台上面,认出对头,就戳指大骂道:“陈可凡,你不过李家一家奴,也敢跟我争楚?”

    那陈可凡却是个朴实的汉子,年经四十许,黄薄面皮儿,望去简直像一农人。

    他也一跃跳到土台之上,冷笑道:“姓朱的也配称为大野龙蛇?今日若不杀你,那就是这大野龙蛇会之耻!”

    朱大锤狂怒之下,已自腰际摘下他那两把闻名天下的大锤来。

    他这锤本为马战利器,可他一身膂力之强,腿力之健,竟于步战之时也可凭之生威。

    那陈可凡掣出一把峨嵋刺。两人手上兵器,一极重,一极轻,一极大,一极小。他们宿敌相逢,更不答话,已自斗了起来。

    这还是今日场中第一场恶斗。在场的各路豪杰,虽然多半彼此各闻声名,大部份当面碰上的机会也少,这时不由趁机掂量起彼此手上的功夫来。

    那陈可凡身形如猱,出手迅捷,加上长得一副老实长相;而朱粲为人残暴,为场中绝大多人所不齿,所以人人都期盼陈可凡胜。

    可朱大锤的那两把大锤当真不是吃素的。他的锤与一般之锤不同,锤上还带尖刺,只要稍一刮上,怕不连皮带肉要扫下好大一块?

    他凶名久著,能活到今天,功夫可不是吹出来的。场中虽人人不忿,但眼看着大锤之下,陈可凡已渐落下风,却也无奈。

    猛地朱大锤一锤下来,只听陈可凡闷哼一声,肩上已连皮带肉被削下了好大一块。底下人一声惊“啊”,却见已有十几条人影跃起身形,就向那土台上奔去。

    那却是陈可凡一边的,一见自己首领遇险,当然要拨刀相助。

    那边朱大锤的手下一边,一见陈可凡的人跳上台来要出手,自也有二十余人跃到了台上。

    朱大锤手下之人更为粗野,一语不答,已经出手。一时土台之上,场面已成群殴。

    陈可凡技弱,加上他这边的人本就少,一时只听到一声惨呼,他手下一人已当场毙命。却奴看着不忍,不则侧目向肩胛望去。只见肩胛脖子一梗,一手已探入袖中。他身边窦线娘本一直看他看得紧紧的,这时见肩胛欲动,她手下高鸡泊诸壮士立时跃跃欲试,想阻止肩胛。窦线娘眼睛一扫,却似有不欲拦阻肩胛之意。

    转瞬之间,场中形势立判。陈可凡手下又有三人倒地,朱大锤一方却仅伤一人。肩胛身形方待跃起,却奴心中已急,想着自己相距的这么远,生怕肩胛赶不及。却听忽有剑啸之声传来,只见一道剑光,从土台右侧凌空而出。土台下已有人喝了一声:“罗卷!”

    朱大锤闻声知警。

    他手下人与他配合默契,立时上来缠住陈可凡。

    朱大锤见陈可凡已被自己手下绊住,不用分心,两支大锤冲着来袭之人就夹击而去。那一势合击,直可把来人夹成肉饼!

    却奴张嘴都来不及叫,只见那人身形猛停,手中一把剑却已被朱大锤两把大锤夹住,“咣”然一声,震得人几乎忍不住要捂耳。

    那剑被打铁似的,生夹在中间,虽没断,已变了形,砰出一片火星来。

    却奴识得那人就是刚才出声的幽州子弟罗卷。

    那罗卷长得星眸玉面,极是好看。却奴见了他就心生欢喜,自然站在他这一边。眼见他剑被夹住,心跳得几乎蹦了出来。耳边却听肩胛低哼了一声:“好时机!”

    却见那把剑一顿即进——原来哪怕以朱大锤的膂力,那两把大锤交击在一起,毕竟是自己打自己,锤子一碰,多少有一些反弹之力难以控制。就趁着那反弹之力的弹出的一隙,罗卷那把已被横砸得扭曲得不成形状的剑得空而出,一剖就剖入了朱大锤的肺腑。

    他一击得手,转身即退,退之前,还连刺三个朱大锤的手下,口里呼啸一声,大笑道:“刚才走时,就想起未除此厮,只怕是终生之撼。嘿嘿,今天我算得了,总算得了!”

    ——看来他算计这朱大锤已有些时日。

    却听一个女声道:“好儿郎!”

    却奴一回眼,那声音正是窦线娘发出。

    罗倦疾奔之中,也回头一望。他飞奔得极快,可就在这回头的瞬间,已看到那称赞他的女子,还来得及在面上清清楚楚地露出一笑,以示承情。那笑容一闪即敛,罗卷就此远去。

    却奴看着窦线娘,只觉得她的脸猛地红了。

    那样的红,那样潮水一样控制不住的一漫升起,哪怕潮红在她那秃斑枯发下的脸上,也让却奴猛地一呆,觉得……她原来也并不像刚见时的那么丑,她的脸上,也自有一种女孩儿家所独有的、可惜只能偶然望到的……娟秀静美。

    朱大锤毙命,陈可凡连同手下之人趁着朱大锤部下惶恐之际,连出杀手,只见场面上血肉横飞。

    肩胛已适时地伸出一只大手,遮住了却奴的眼。却奴被他大手遮眼之际,不知怎么,猛地有点想哭:今天,不是肩胛,他再不会见到这从不曾见过的场面。这个还不算什么,但今天,他终于有了一种完全小孩儿式的被照顾的感觉——有那么一个人,会关顾着他,会保护他,限定着什么是他所该看到的,什么是不该为他所见的。

    这一场争杀,景况极为惨烈。拼夺声中,朱大锤手下二十余人,大半伏地败亡,有一两人冲围溃散而去。而李子通部、陈可凡手下,也折伤了数人。

    一战全胜后。陈可凡似也脱力。

    蒙在眼上的那只手挪开时,却奴重又看到土台上的情形,只见陈可凡的身形已现出衰弱萎靡。

    却听张发陀也是清了下嗓子,才勉强镇定下来到:“楚地之争,朱大锤身死。如无人再争,这块草莽界面,可算陈兄的了。”

    场中无人应声。

    却听陈可凡道:“小子不才,适才实为不服朱大锤之事才冒然出头。楚地之大,岂是小子可御?我但求吴山一地,以为当年楚王部下休老之所。这吴山一地,可有豪杰争这鸡肋?”

    最后一句,他勉力提气,却终究意态萧索,似是适才那一战,已穷尽其精力。场中人闻声之下,只觉得,怕是那一战,也是他最后的一战了。

    可能为他意气所染,场中更无人申辨相争。

    张发陀找出那陈可凡的牌子,辨别了下,在上面朱笔一勾,交给陈可凡。

    然后两人彼此一礼,陈可凡带着手下,扶起伤者,抱起亡者,归于土台之下。

    这还是场中第一次有人伤亡。不知怎么,哪怕人众千余,一时再无杂声,只听得大野悲风那么静静地刮着,刮得刚流出的一点热血瞬时间就凉了。刮得却奴、肩胛、窦线娘都觉得心里空空的。

    张发陀知道一时不便说话,指挥手下料理场上朱家亡者。

    忙乱了一小会儿,清空土台后,张发陀才重又冲台下众人道:“好久不见剧斗悍烈之事,咱们接着来。柳叶军……”

    却奴心中忽猛觉不忍,那些死去的就这么死去了,生者略不一顾,收拾完尸体这场中就重又开场了,他低声哽咽道:“好惨!”

    肩胛一只手捉了他的手,低声道:“是好惨。但你要看看这个。这些大野龙蛇,江湖草莽间的生命就是这样的。一朝一朝,一代一代,总是这样的丧乱交替,回环往复。总是人相杀得残破无几,再平和了,再越生越多,多到这土地承载不了,多到再次相互残杀起来。杀得那侥幸活下来的人和他们的子孙再享平和。而那死了的,就那么化做泥土,血沃中原,肥了这长也长不完,永远存在的草莽。”

    张发陀又念了十几个名字,其间偶有争执,却不再似方才惨烈。一时张发陀又拣出了一个牌子,念道:“长乐王……”

    场间一时鸦雀无声。要知前面出场的朱粲部,李子通部,林士弘部……等等等等,当年声名再怎么强盛,无论“迦楼罗王”,“楚王”,“上林将”这些称号再怎么响亮,都远远比不上这个“长乐王”。

    “长乐王”窦建德,是真的曾接近过那个“鼎”,快逐到那头“鹿”的一代英豪。

    高鸡泊中还有人?众人不由一时抬头四望,却听张发陀疑声道:“请教长乐王座下,这牌子上怎么没有写地段?”

    场中一时无人应声,心想,长乐王的人来了,那心中所拟的当是河北之地吧?但凡有心争那河间草莽的人,不由心里要好好掂量掂量了。如刘黑闼旧部,宋金刚座下的人一时不由都惊疑起来。

    张发陀又问道:“不知长乐王座下来的是谁?”

    有知道的都知他此时位置相当尴尬。张发陀原为王须拔的师弟。王须拔号称“漫天王”,当年漫天王与长乐王,两王之争,极是惊心动魄。

    窦线娘一挺身,这时才缓步出队,向土台上扬了扬手。

    张发陀注目一望,镇定了下,才开口道:“金城公主?”

    当年窦建德曾经称帝,身边人材一时济济。他曾封自己的这个长女为“金城公主”。

    说起来这个名号在江湖草莽间可大大有名。窦线娘师从佛门,虽为女流,但当今天下,技击之辈,还未敢有人以其女流身份小视之。

    河北民谣都有句子道:“前有木兰女,后有窦线娘!”窦线娘出身梨山一派,“老母庵”的声名,那可是响当当的。何况她还是“老母庵”中唯一行走草莽的当家女弟子。

    却听张发陀道:“如何牌上没有写明公主心许之地?”

    窦线娘朗声道:“再休提公主二字,丧师亡家之女,还称什么公主?徒招人笑罢了。”

    “今日我来,本不为界定草莽势力。”

    说着,她一伸手,猛地一把扯上了却奴,带着他就缓步前行道:“昔日长乐王座下,高鸡泊中的孽子孤臣,早已无意争雄。”

    她本来略露倦意,这时声音一振,冷吟道:“不过先父大仇,不得不报。就算瓦罐难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亡父一节恩怨,我可以不计。但家母与弱弟之仇,不可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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