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幕 只因为你-《一念心动,一生绵延》
第(3/3)页
这就是我以前想过的生活吧,没有生活压力,睡到几点起床都可以——可是真的有了这一天,却发现心情与那时所期盼的迥异。
似乎,有了更多令人觉得烦心的事。
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响了。
“苏小姐,我是高崎先生委托的张律师,不知道昨晚高先生给您的提议,您考虑过了没有?”
逼得这么紧,我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对方也不生气,依旧耐心地说:“荣威会在周五召开股东大会,苏小姐,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能在这之前就能和你达成转让协议。具体的合同条款已经拟好,您随时可以来找我——”
“这不是件小事,我还在考虑。”我简单地说,“我会尽快给你回复。”
我喝完最后两口微凉的咖啡,起身去夏医生的心理治疗室。
这一次和上次纯粹的闲聊背景不同,夏医生递了一张白纸给我,很是随意地要求我画一张简笔画。暮春的天气,轻音乐淡淡的,我就按照她的要求,大脑里一片空白,心无旁骛地去描绘笔下的线条。
也不知道画了多久,直到笔尖停在一处,落下一个小小的墨点,我定定看着自己画出的简笔画,有些难以置信这样错综的线条是我自己画出来的。夏绘溪把那张纸接过去,就着窗外的光线,看得极为认真。说真的,这样乱七八糟的线条中,我实在不知道她能看出什么名堂来,只能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等待。
“这几天心情怎么样?”她放下纸张,忽然问了个很寻常的问题。
“还好。”
我不想骗她,可是目前我的心情,真的很难描述出来,除了一句敷衍式的“还好”,我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明明周围一切都很正常,可是你总觉得哪里不对。”她一只手撑着自己的头,轻松随意地问,“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有。”我有些艰难地说,“我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
“那么这个世界的真相就是,当你觉得哪里不对的时候,一定是真的,有哪里不对了。”她淡淡地说,“只是你还没有发觉。”
“是我的精神方面出问题了吗?”我小心翼翼的问。
“不,白晞,你的精神状态非常正常。”她拿起我的画,放在我们中间,微笑着说,“我本以为经历过幼年的癔症,即便已经完全康复,你的精神也会被分裂出小小的一块,区别于此刻已经成长的你。但是这张画上,没有分裂的线条——这证明在癔症之后,你的人格成长非常健全。”
我有些好奇,拿了那张纸仔细端详,夏医生轻轻拍拍我的肩膀:“你先等等,我有事出去一下,一会儿再聊。”
今天的时间比较从容,我也不急,诊疗室里还放着幽灵似的轻音乐,光线温柔,门外有轻轻的脚步声走过,却始终没有人进来。窗外的花木清香渐渐弥散进鼻尖,有下起了小雨,或许还混杂着泥土的潮湿味道,清晰而真实。
我就这样半靠在软软的沙发上,心想这样的天气真的应该好好睡一觉,哪都不要出去。忽然间有人推开门,在门口喊我:“妍妍,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妈妈,我不想出去……”因为逆着光,我看不清那个人的长相,可心里却莫名觉得很依赖,任何时候我都可以对那个人任性和发脾气。
“妈妈给你换你最喜欢的裙子好不好?”那双手抱起我,温柔地抚摩我的额头,“哥哥刚来我们家,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可是爸爸说了今天陪我在家里画画……”我还是十分不情愿,翻了个身,“妈妈,我不喜欢公园的碰碰车。”
我是真的不想出门,爸爸难得有休息天,上次他陪我画的那幅画让全班同学都很羡慕呢。而且上次和哥哥去做碰碰车,我的头撞在方向盘上,起了很大一个包。
“阿姨,妍妍起来了吗?”一个小男孩从门口探头进来,满脸雀跃。
“马上就来了。”妈妈把我半抱起来,低声催促我,“妍妍乖。”
许是看到我板着脸,小男孩有些不高兴,撇了撇嘴角说:“叔叔答应了要去的。”
妈妈百忙之中回过头,冲小男孩笑了笑:“阿隽别急,妍妍刚睡醒呢,我们马上就走。”
妈妈把我放在床上,开始给我换衣服,我扶着妈妈的肩膀,简直快要哭出来:“妈咪,为什么哥哥想去你就要带他去?妍妍想在家里画画!”
妈妈很严厉地瞪了我一眼:“哥哥没有爸爸妈妈你不知道吗?”
我吸了吸鼻子,讷讷的有些不敢说话,只能小声说:“那坐完哥哥最喜欢的碰碰车,妍妍可以早些回家吗?”
“好,哥哥难得来我们家,妍妍要听话一点好吗?”妈妈凑过来亲了我一下,有我很熟悉的白兰花香气,低低地说,“回家妈妈做蛋糕给你吃。”
我终于被稍稍安慰了一些,任由妈妈牵着我的手下楼。
沈钦隽坐在楼下的沙发上,依然闷闷不乐的样子,直到爸爸在门口喊了一声:“阿隽,我们走了。”
沈钦隽看起来终于高兴了一些,回头看了我一眼,小跑着跟着爸爸出去了。
爸爸发动了车子,妈妈抱着我,和哥哥一起坐在后座。
一家人似乎都很高兴,除了我。
大多数时候我和沈钦隽相处得还不错,除了……有时候小心眼如我,会觉得爸爸妈妈对他比对我都要好,只要是他想要去游乐园,他们不管多忙多累都会答应。
就像今天,我真的很期待和爸爸一起在家里画画的。
可如果不是他一定要去的话……
爸爸大概也知道我不高兴,稍稍抬头看着后视镜逗我说:“妍妍,一会儿爸爸带你去吃冰激凌。”
我舒服地靠在妈妈怀里,看着车子前方那淡淡的薄雾,听到妈妈关照爸爸:“开慢一点。”
爸爸答应了一声,可是忽然间车子一个急转弯,一股大力从侧面冲撞过来,尖叫声中,妈妈似乎合身扑到了我和沈钦隽身上……
淡淡的白玉兰香气中还混杂着鲜血的腥味,我猛地惊醒过来,这才发现夏医生一直轻柔地攥着我的手,神情温柔而恳切。
我定了定神,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刚才我是被催眠了吗?”
夏医生狡黠地笑了笑,似是而非地说:“一般来说,完成自我剖析的画后是一个人防御最松懈的时候。”
我依旧攥着她的手,倏然间勘破了很多年前秘密的冲击感,令我觉得一时间难以呼吸。恍惚间有一只手触到我的额头,温暖而稳定的:“白晞,是见到了什么吗?”
“我见到爸爸妈妈……”我摇了摇头,声音越来越低,“本来不会发生车祸的……”
她专注地听着,我却说不出来了,只是难以控制的,身体开始难以控制地慢慢发抖。
如果那天他不来我家,如果他不要去游乐园,如果爸爸陪着我在家里画画……
我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强迫自己从那种“如果”的虚幻感里醒过来。
“这个世界的真相就是,当你觉得哪里不对的时候,一定是真的,有哪里不对了。”刚才夏医生的话忽然间就在我脑海里出现,几乎是在一瞬间,解答了我所有的疑问。
为什么他会这样亲力亲为地对我好,帮我整修老家,怕我一个人待着害怕……
原来是这样。
因为愧疚自己执意要去游乐园,此后的二十多年时间,一直尽心尽力地想要弥补过来。
至于另一个一直在困扰我的问题,为什么他明明处在困境中,却始终不愿意开口让我帮忙……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他的骄傲,可现在想来,更多的只怕是愧疚,他才一再地不愿意开口让我帮忙……
“白晞?”夏医生轻声把我从思绪中拉回来,声线柔和,“你回想起那些事,现在后悔了吗?”
我有一瞬间的茫然,可是答案对我来说很清晰。
“不会,我只是希望……能够更加清醒地看这个世界。这会让我觉得难过,可不会后悔。”我深呼吸,坚定地说。
她微微笑着,仿佛春花轻绽:“很多病人是为了逃避痛苦的现实,才躲进分裂的虚幻中去,我想你不会。”
离开诊所,高崎律师的电话又锲而不舍地想起来。我认得那个号码,此刻完全没有心思接起来,索性就挂断,很快,短信又发过来,我看了看,大致是说ql愿意再提价收购。
假如说在这之前我一直在礼貌地应对高崎,可是内心深处,我从来没想过会把手里的股份卖给他。因为理所当然的,我手中的股权,即便要转让,也会全数转让给沈钦隽。
可是现在,我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那条短信,心境有了微妙的变化。
我关掉了手机,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一路堵堵塞塞大约开了半个小时,到了墓园门口,司机颇好心地问:“小姐,需要我在这里等你吗?这里很难打车。”
“不用,我可能会待很久,谢谢。”
那个心慌意乱的晚上,沈钦隽带我来这里,暗色中弯弯曲曲的墓园小路我竟然清清楚楚地记得。几天没有下过雨,空气干燥而安静。
偌大的墓地里就我一个人,地上卷起暴晒一天之后的热浪,我站了很久,直到热意渐渐退去,暮色即将席卷而来。
爸爸妈妈仿佛就在我的身边,混乱的思绪终于渐渐平静下来,直到整理完毕。
“爸爸妈妈,我这样做……没错吧?”我看着他们已经有些褪色的照片,想象着他们如果此刻在我身边,会不会支持我这么做呢?
可是隔了近二十年的空白期,我实在想象不出来,他们……会不会高兴地见到,我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呢?
“不管怎么样,要是那一天沈钦隽没来我家,也不想去游乐园就好了。”我伸手,指尖触到冰凉的大理石,那点触感一直沿袭到心尖,“爸爸妈妈,要是你们还在我身边就好了。”
我打开了手机,回复那条短信:“张律师,明天可以详谈股权转让的事。”
从墓园出来,果然如司机说的那样,别说出租车,连私家车都极少开过。
我不赶时间,自然也不急,只是这里远离市区,一到十字路口我就有些找不到方向,也只能从app上慢慢定位。越走天色越暗,路灯在某个时刻唰得亮起来,像是一条无限延伸出去的光线,只是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远处有车子开过来,明晃晃的灯光闪进眼睛里,我下意识地避了避,橡胶轮胎在沥青地面上摩擦而过,发出刺耳的刹车声。
我顿住,车子打起了双跳,沈钦隽跑过马路,站在我面前,脸色阴沉不定:“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悄悄后退了半步,有意不去看他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抿了抿唇,喜怒难辨,“之前定位了一下,你……在墓园?”
“嗯。”我低低地说,“我想爸爸妈妈了。”
他是西装革履地赶来的,许是因为热,又或许是着急,额角隐约还有汗意,可是听我说完这句话,却蓦然间沉默了,不再说什么,只是牵起我的手,“回去吧。”
以前每一次,他的掌心对我来说都是温暖镇定的存在,可这一次,我却觉得有些太烫了,隐隐还有汗湿的潮意,我不知道怎么挣开才算自然,只能抽出手随便指了个方向,用轻松的语气说:“刚才手机地图差点把我导航去那个方向。”
沈钦隽的手就悬在身侧,他看我一眼,仿佛一无所知,只温和地说:“下次要来的话,让司机送你。”
我坐在副驾驶座,拉好安全带,又按下半盏车窗。
“工作还顺利吗?”我不经意地问,“股东大会什么时候开?”
“一切顺利的话大概是周五。”他打了转弯,笑,“现在看起来有点大股东的气场了。”
“我觉得大多数股东还是会支持你们的运营决议的。”我看着他专注开车的侧脸,明知他不会和我详谈,可还是想和他说话,“我好像在网上看到荣威员工的倡议书了。”
“这也是公关手段。”他淡淡地说,“不过股东大会上起决定作用的还是控股权。”
“那你这几天的绯闻……也是公关手段吗?”我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
恰好停下等红灯,他侧头展眉对我笑,似是有些赧然,“你看到新闻了吗?”
“那种照片都大大方方地让记者拍了。”我转开眼神,微博上热议的那张照片是他和一个女星一道进入某个高级会所的场景。狗仔异常给力,连他伸手来牵女伴、笑容微展的样子都拍得十分清楚。
“欸?大概那家会所保安工作太不到位了。”他揉揉眉心。
我撇了撇嘴角,明白他是在和我装糊涂,他和秦眸交往这几年谨慎小心,从未被媒体拍到蛛丝马迹,即便是宣布订婚那会儿,也只拿出了一张平时公司的宣传照,低调得让媒体无可奈何。
“是那天凌晨吗?”我踌躇了一会儿问,“那天和我谈完心,就和她去喝酒了?”
他脸上划过一丝尴尬。
“你一定会被秦眸的粉丝骂死,”我定定地看着他,“前后眼光落差也太大了。”
他依旧没解释,只是缓缓踩下了油门,眸色冷淡,“你知道都是些逢场作戏。”
我怔了怔,他说得这样理所当然了,又不知道是谁,在那个深夜一脸温柔地告诉我,说喜欢我——虽然我并不确定那些究竟是喜欢,还是愧疚。
我努力去忽略心里那丝异样,“你吃饭了吗?”
“没有,想吃什么?”
“我们回家吃吧?我来做菜,你吃过我做的菜吗?”
他的眼神有些怀疑,“你会做?”
虽然有质疑,可他还是顺从地听我的指示,把车子停在路边,“为什么不去超市买?”
“去超市还要停车,很麻烦啊。”我小心绕过窄窄的马路上烂菜叶子和小水坑,“这里的菜都是附近的菜农挑过来的,很新鲜呢。”
沈钦隽虽然是第一次来这样的马路菜场,倒不是双手插袋的公子哥作风,蹲下来仔细地挑选一蓬蓬生菜,还煞有架势地和卖菜的老伯聊天还价。
“……行了行了,小伙子你都买去吧,卖完我就要回家了。”
沈钦隽在口袋里摸了摸,回头问我,“有零钱吗?”
“现在像你们这样自己回家做饭的小夫妻不多了。”老伯一边找钢镚给我,一边说。
我和沈钦隽同时沉默了一下,我清了清嗓子:“不——”
他却提了生菜站起来,打断了我的话:“走吧,再去买点肉。”
空气里有很鲜活的家常味道,此起彼伏的讨价还价声中,他好看的脸就在不远的地方,我抬起头看着他,却又觉得,他的笑容隔了层薄薄的塑模纸,遥远而模糊。
“喂。”沈钦隽忽然用力牵住我的手,让我避开突然踩过来的一辆三轮车,“我问你卖牛肉的在哪里?”
“哦……那里。”我回过神,指了个方向。
他选了两斤牛肉,回头问我:“一荤一素差不多了吧?”
“家里有米吗?”
“有吧。”他想了想,肯定地说,“上次整理的时候该备下的都买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想笑,因为这样的生活……真的太不适合我和沈钦隽了。他大约和我想的一样,那一瞬间,眼神深处也滑过一丝笑意。
西装革履提着肉和菜在菜场穿梭,手工定制的高级皮鞋踩在污水和菜叶上,我想沈钦隽这辈子都没做过这样的事。
我跟在他身后,忍着笑说:“下班之后会穿着西装来菜场的,不是做销售的,就是做传销的。”
他没理我,刚刚摁下车钥匙,隔了半个街道,忽然顿住脚步。
呃,就这么二十分钟的时间,被贴罚单了。
他把东西放在后座上,然后坐进驾驶座,拉下安全带,一边沉着脸训我:“系上安全带。”
我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就这样看他,主动靠过去,轻轻抱了抱他。
他的身子蓦然间僵住,慌乱间转开头,脸颊与我的额头撞在一起:“怎么了?”
“我只是……”我双手攀着他的肩膀,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知道你想让我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他慢慢伸出手,将我的身子环抱住,低低地说:“小晞,这样我不能开车了。”
可话是这么说,他的手臂却并没有要放开我的意思。他的呼吸轻轻喷在我的颈侧,触感温柔而真实,直到我的电话响起来,尖锐地划破这一刻的安静。
我匆忙直起身子,看了眼来电显示,反手推开车门:“我接个电话。”
沈钦隽静静看着我,没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
这个电话是我非接不可的。
高崎的声音急切而期待:“苏小姐,我刚从外省开会回来,听说你愿意转让股权?”
“我已经和你的律师说了,明天可以见面谈。”
他显然已经等不及了,急迫地说:“苏小姐,股东大会是在周五召开,所以今晚我必须见你一面。”
我站在街边,看着沈钦隽坐在车里,开了灯,轮廓温柔而俊美,只是神情淡淡的,带了些落寞。我深吸了一口气:“好,你在哪里?”
我拉开车门,弯腰探身进去,他转过目光,并没有问我是谁,只说:“上车吧。”
我勉强冲他笑了笑,“那个,临时有朋友找我,我先不回家了。”
他有些愕然,“要我送你过去吗?”
“不大方便。”我很快地说,“我打车就行了。”
我不敢再多看他的表情,也怕被他看出什么,很快甩上了车门,跑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坐在后座,我直起身,转头望向身后,沈钦隽的车子正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高崎亲自替我拉开车门,浅浅笑着:“苏小姐,这么急找你实在是情非得已。”
我颔首:“我明白的,这很重要。”
“具体相关的问题我们可以明天慢慢谈。”高崎走在我身边,平静地说,“我只是想和苏小姐谈谈彼此合作的诚意。”
“我很有诚意啊。”我勾起唇角,“第二次的报价我的确动心了。”
“可是我听说,苏小姐和沈钦隽的关系非同一般啊。”高崎在我对面坐下,这个中年男人目光中露出尖锐的探视目光,“我以为,苏小姐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很在意金钱的数额。”
穿着樱桃红苏绣合身旗袍的服务生半跪下来,给我的瓷杯里添水,我的双手在膝上交叠,良久,才微微笑起来:“看样子高先生已经调查过我了。”
“不敢说调查,只能说保险起见。”
“那么高先生应该也知道我手中的股权来自哪里。”我平静地说。
“苏小姐的父亲是荣威的大功臣。”高崎微微叹息,“可惜啊。”
我定了定神,自嘲地一笑:“那你或许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父母会去世。”
他的唇角下沉,有些抱歉地点点头,可是眼神始终清醒,在等我的答案。
对于这件事,我心底并没有完全释怀,只能快速地两三句带过。
高崎安静听完,声音低沉:“苏小姐,实在……抱歉。”
我收敛起情绪,“没什么。”继而顿了顿,涩然说,“高先生,你也知道我之前因为那场车祸,很多事忘记了。说真的,就在今天下午去心理咨询之前,我都不打算和你接洽。”
气氛有些尴尬且冷场,可是看高崎的表情反而放心了一些。
“和你接洽这件事,我希望能保持低调。”我继续提出自己的要求,“至少在股东大会前……不要让他知道。”
高崎笑了起来:“这点上我们倒是很默契。”他顿了顿,“苏小姐,你恨他吗?”
我茫然摇了摇头:“不……我没那么恨他。我只是……”
我忽然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想了很久,“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和他彻底决裂。”
他了然地看着我:“我明白。”
“不过高总,我手中的股权毕竟是我父亲留下来的,我也想慎重对待。所以具体的细节我想等到明天我的理财经理和律师在场之后再协商。”
“当然,当然。”高崎笑着说,“在价格上我有着绝对的诚意,我想苏小姐能看得出来。”
高崎派车将我送回家,一晚上没吃东西的胃饿得有些难受,车子又总是遇到红灯,停停顿顿的,我又开始晕车,刚出路口就忍不住说:“就停在这里吧,谢谢。”
夜风习习,我清醒了很多,在路边便利店买了份关东煮和咖啡,就坐在店里开始打电话。幸好身边还有个好朋友是律师,我打电话给许琢,简单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她在电话里倒抽冷气,最后说:“我以为你去哪里拍片了啊!你,你给我搞了一出豪门恩怨!”
我苦笑,短短的几天,身边发生的一切真是跌宕起伏,只是现在我实在没心情和她细说,“行了,别说废话了,我现在得找你帮忙谈合同。”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许琢居然怔了怔,为难地说:“你知道我现在还只是跟着那些大牛在当助理……”
“你不是考出律师资格证了吗?”我打断她,“就这样吧,你来帮我把关。”
电话那头许琢在下决心,最后一咬牙说:“我拼了,你把具体的情况和我说说。”
我一边吃东西,一边和她聊细节,便利店的冷气嗖嗖地吹在肩上,店员在柜台后边昏昏欲睡,行人们脚步匆匆地从我身前的落地窗前经过,不知不觉的,整条街道都安静了下来。手机烘烤得我的耳朵发烫,许琢问我:“……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嗯。”我还在搅动已经凉透了的半杯咖啡,“我考虑清楚了。”
“好吧,你一会儿把剩下的资料发给我,我好好研究下。”
回到家的时候已近凌晨,从上午睁开眼醒过来,到现在也不过短短的十几个小时,我却觉得很漫长,看清了一些人,看清了这个世界,最重要的是,也看清了自己。
客厅里静悄悄的,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沈钦隽半躺在沙发上,眼镜还没摘,已经睡着了。餐桌上摆放着两盘菜,我尽量放轻脚步走过去,清炒生菜和咖喱牛肉。都是小份的,想来他已经吃过了,特意盛了一半出来留给我。
我拉开椅子坐下,呆呆看着那两盆远算不上卖相良好的菜,明明胃里已经很饱,可我还是伸出筷子,夹了一口菜。
还没放到嘴里,身后有轻轻的动静。
“还有饭在厨房里。”沈钦隽的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倦意,“我去帮你盛一碗。”
“你醒啦?”我含着生菜,看着他犹自睡眼迷蒙,头发还乱糟糟的,起身走向厨房。
端了一碗热热的白米饭出来,他就在我对面坐下,含笑望着我,“慢点吃。”
本来只是想稍微尝一口,没想到沈钦隽的手艺极好,这一口就停不了了,牛肉有些冷了,要是热腾腾地端上来,想必嫩滑得能吞下自己舌头。
他托着下颌看我,“少吃点,已经很晚了。”
等我解决了这一大碗饭,又把两盘菜扫荡干净,他摘下眼镜,挽起袖子开始收拾。
我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站起来说:“我自己来。”
“没事。”他转过身,“丫头,不早了,你赶紧洗澡睡觉。我反正还有文件要看,清醒一下也好。”
再和他抢就显得矫情了,我靠在厨房门口,看他捋起袖子,哗啦哗啦地开始放水。
“你不问我去了哪里吗?”我看着他的背影,试探着问。
“去见朋友了?”他也不回头,温和地说,“这段时间一直让你尽量少出门,现在差不多没事了。”
他穿着家居服和拖鞋,浑身上下都没有咄咄逼人的气质,低着头认真洗碗。我看着他的背影,明明很困,可不知道为什么,宁愿这么睡眼蒙眬地靠着,看着他的背影,哪怕一句话都不说。
“周五的股东大会,你有把握吗?”我小小打了个哈欠问。
“你会支持我吗?”他依旧不回头问。
我踌躇了片刻,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回过头,目光深邃地在我脸上停驻片刻:“那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忽然有些无法承应这样的信任,揉了揉眼睛说:“那我去楼上睡觉了,你也早点睡。”
或许是因为下定了决心,这一觉我睡得分外安心,一夜无梦到早晨,在闹钟响起的前一刻自动自觉地爬了起来。沈钦隽还是比我早就出了门,我略略收拾了一把,出门去找许琢。
我们合租的房子所在的小区周围只有一家肯德基,许琢一晚没睡,红了眼睛抱着电脑冲进来,嚷嚷着“帮我买杯咖啡”。
“你今天不上班没关系吗?”
“白晞我告诉你,这个案子我也是要有佣金的!”她气势汹汹地说,“我豁出去了,反正现在你这么有钱,我就靠你成名了。”
我一头黑线地看着她,底气不足:“你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吧?得罪了他不会有好处的。”
“知道啊。”她理直气壮地说,“但是我觉得你没做错。”
“我和ql约了十点谈。”
“没问题,到周五之前,帮你搞定。”
她埋头在电脑上打字,片刻后又抬起头问我:“你看到沈钦隽的新绯闻了吗?”
“我知道。”
“是蛮过分的。”她哼了一声,重新埋头开始工作。
事实证明,许琢在谈判桌上是相当泼辣。或许她的经验远远不及ql那些心狠手辣的律师团,可她胜在敢拼,又因为他们太想获得我手中的股权,面对许琢提出的条件节节败退。连着谈判了两天,拿着对方一改再改的合同,许琢十分得意:“我又帮你争取到一栋豪宅。”
“苏小姐,合同已经按照您的要求重新修改了。”张律师疲倦地推门进来,“如果可以,现在就可以签。”
“明天下午才开股东大会。”我冷静地说,“我和律师还想研究一晚。”
张律师显然在这几天的拉锯战中耗尽了耐心,语气半开玩笑,但是也带了几分怀疑:“苏小姐,谈了这几天,我们的诚意您是明白的,资金也已经全部到位。你这么一拖再拖,不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吧?”
我还没开口,许琢已经冷冷地说:“张先生,向苏小姐抛出橄榄枝的并不只有你们一家。我们在这里和你谈了三天,如果没有诚意,何必浪费这个时间和精力?”
张律师踌躇了片刻,到底还是拿不定主意,走到屋外去给高崎打了个电话。末了拿着手机进来,对我说:“苏小姐,高先生想和你说几句话。”
我接过来,高崎的声音隔着电波传来,倒没有任何不悦。
“苏小姐可以将合同带回去,明早再给我。”
“谢谢。”
在我挂断之前,他忽然又叫我的名字,非常不经意地说:“苏小姐,事到如今,我对荣威是志在必得,也不容许有闪失,我希望你能明白这点。”
他是在不动声色地威胁我,我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我知道的。”
我和许琢抱着那叠文件,各自心事重重,坐上出租车,她忽然伸手搂住我的肩膀,低声说:“不少钱呢。”
“真的是不少钱呢。”我顺势靠在她的肩膀上,心里转过那个念头,忽然有丝心疼。
这两天我告诉沈钦隽会住朋友那里,一直没有回家,他也许是因为忙,也没有联系我。只有荣威的秘书打了电话来,提醒我明天下午有股东大会要参加,相关的资料已经发给了我。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下,门童为我们拉开车门,我俩默不作声地从车子后座钻出来,许琢闷声说:“真的太累了,我要在按摩浴缸里好好泡个澡。”
我讨好地看着她:“当然,你想泡多久都行,要不我把房间包一个月让你住。”
我俩为了方便,索性在荣威附近的万豪包了一个套房。说实话,去前台订房的时候我看着四位数的价格有些心疼,许琢比我辣手得多,眼睛不眨要了个套房,三个晚上就要了我往常一个月的工资。
“哼哼,花大钱你倒不心疼。”
许琢这两天一直在我耳边反复说的这句话,到了现在,我多少有些麻木了,两人并肩走向电梯,许琢忽然拉了我一把,低声说:“你看那里。”
我往左手边看了一眼,那个熟悉的人影让我觉得有些恍神——那样的贵公子身边天生就该有美女陪着的。
我也知道他这两天绯闻不断,天天上头条,可是亲眼看到他搂着那个陌生而眉眼艳丽的年轻女人从我前边走过时,我忽然有些不确定,这段时间一直温柔对我说话、亲自为我下厨的男人……真的可以随时换上那副倜傥自在的神情吗?
许琢一把把我拖进了电梯,按下楼层。电梯门慢慢合上,她古怪地望着我,却忍住了,没说话。我用力盯着电梯镜门里自己的倒影,里边的女生真是一脸倦容,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用一副大黑框眼镜掩饰起来一些,头发油腻腻的,一眼就能看出几天没洗头。
一进房间,许琢打了电话去前台叫餐,然后从包里拿出那叠文件,定定看着我:“想清楚了吧?等你签字了。”
我斜斜靠在沙发上,看着好友,觉得有些无力。
她大约知道我此刻心里不好受,也不催我。
我用力握着手机,到底还是跑到露台,拨了那个电话。
等了许久,久到我快失去耐心,沈钦隽才接起来。
“小晞?”
“你在干什么?”我犹豫了一会儿问。
“还能干什么?刚和客户吃了饭,现在回公司加班。”他顿了顿,或许是察觉到我的情绪有些不对,又追问,“明天开会你还记得吧?”
“和客户一起吃饭?”我重复一遍,轻轻抿了抿唇,“女明星也是你的客户吗?”
他怔了怔了,电话那头低低笑了起来:“你也在万豪吗?”
我没有否认。
“我是故意给他们拍的。”他有些突兀地回答我。
“为什么?你还嫌事情不够多么?”明明知道马上要开董事大会,还这么绯闻缠身,是要降低股东们的支持率么?
他沉默了片刻,声线里终于露出了一丝涩哑:“白晞,这些都是逢场作戏,你要我怎么解释?”
“是因为我吗?”我的声音微微颤抖,终于还是问出我想问很久的话,“你宁可和别人的绯闻传得铺天盖地,也不让我被媒体曝光是吗?”
他不回答,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默认。
酒店的楼层这样高,整个城市都被踩在脚下,仿佛一卷没有作者、无声闪烁的画。微凉的夜空与之交相辉映,都显得那样遥不可及。
“你何必呢,这些事本就不用你一个人来扛的。”
我挂了电话,推开落地窗重新回到房间里。
屋子里弥漫着香草和煎鱼融合的曼妙香气,许琢索性坐在了地毯上埋头大吃。
胃里空荡荡,明明是饿着,可我推开那些盘子,开始往纸上签字。
签的名字是“苏妍”,因为从没写过这两个字,笔画都觉得不甚连贯。
可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用一个别扭的名字,做了一件别扭的事。
许琢推开了餐盘,默默帮我整理着合同,等我全部搞定,她看看我:“泼出去的水可没办法收回来。”
我揉了揉眼睛:“就这样吧。”
“那我让人送过去了。”她拿着文件袋,终究还是问了我最后一遍,“你确定吗?”
我半躺在沙发上,用手机定下了明天一早的机票,头都不抬:“确定。”
“你这是干什么?”
“学梁朝伟去伦敦喂鸽子。”
偌大的套房里,许琢离开的脚步声被厚厚的地毯悄然卷走,我侧了个身,把脸埋进软垫里,沉沉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醒来,心情竟然是这段时间难得的大晴天。
或许是因为昨晚终于把手里滚烫的股权转让了出去,一块大石头落地的缘故,我哼着小曲吃完服务生送来的早餐,走近主卧推了一把还在呼呼大睡的许琢:“我先走了,剩下的事交给你了。”
她迷迷蒙蒙地看我一眼,又睡死过去。
我十分好心地打电话给前台,请他们在半个小时后叫早,然后出门。
一大早通往机场的高速全程无堵,顺利办完手续登机,空姐微笑着提醒乘客们:“请关闭手机,包括飞行模式……”
打从一出门开始,我压根就没开机。向空姐要了份报纸,翻开一看,却是《财经报》,感情是真把坐头等舱的当成精英了么,我兴趣索然地正打算合上,却又神差鬼使地在翻到第二版,长篇累牍的,都是荣威股权争夺战的始末。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被要求每天都读金融类的报纸,其实那些术语对我来说并不陌生,加上这几天又在和许琢一起恶补金融类合同,通篇看下来,倒也饶有趣味,不愧出自财经总编、首席记者的手笔。
我一直以为是沈钦隽接手荣威后锋芒太盛,这才和ql翻脸,可是从这篇文章里看,倒更像是前代积累下的问题,恰好就在沈钦隽手里爆发,报道里写道:
沈钦隽和ql的股权之争,以裁员的问题作为爆发点,可以说是颇有深意的。裁员直接关系到员工们的利益,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沈钦隽已经把自己放在了荣威职工心中的不败之地。当然,ql已经取得不少荣威大股东的承诺,假若能在股东大会上取得绝对控制权,所谓的员工支持就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把沈钦隽挤下总裁的位置,已经代表了这个国内首屈一指的重工集团天翻地覆的开始。
我看看手表,这个时间,会议想必已经开始了。
沈钦隽应该也已经得到了消息。
不过这些事都和我无关了。
我闭上眼睛,之后的那一场狂风暴雨,白晞也好,苏妍也好,我都不会留在那里,精疲力竭地陪他揣测和等待了。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