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不欺不弃-《一品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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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他此刻坐在战马上,面朝海上战事,背朝一街伏尸,怀里拥着爱妻,仍然一副闲看光景的神态,谈天般地问“魏卓之呢?”

    朱运山低着头禀道“回陛下,大帅正……呃,率军抗敌。”

    步惜欢闻言望向海上,倒是没什么意外的神色,只是淡淡地斥道“胡闹!传朕旨意,即刻返航,不得恋战。”

    “陛下英明!微臣遵旨!”朱运山大喜过望。

    这番君臣对话,旁人都没听懂,就只见朱运山领旨之后便匆忙上了战船。片刻后,船尾打出灯语,跟随在后的十余艘梭子船和鹰船一艘接一艘的传旨而去,灯语在大雾中连成一线,远远望去,如繁星坠海。

    北燕使船上,哨兵望见灯语疾奔来报,华鸿道听后惊疑不定!

    撤兵?

    二帝之间可有不共戴天的国仇家恨,如今皇上身受内伤,使船又遭重创,此乃乘胜追击的大好时机,南兴竟要撤兵?

    是真要撤兵还是诱敌之计?

    华鸿道正迟疑不定,忽听轰的一声,北燕帅船终于突出重围,从大雾之中驶了出来。二船一接近,副将就匆忙顺梯而下,率亲卫跃了下来。

    众臣大喜,副将在上舱门前叩呼道“微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华鸿道问“战况如何?”

    副将道“回大人,我军已缠住敌军战船,只待圣上登船,便可先行离去!敌舰要护南兴帝驾回国,绝不会紧随太久。”

    华鸿道闻言心神稍安,这才在门前跪禀道“启奏陛下,南兴帝下旨撤兵,臣恐有诈,望陛下速登帅舰!”

    屋里没人应声,华鸿道唤了几声,心中咯噔一声,急忙去推房门!

    房门一开,只见元修面色青暗,陈镇汗湿面额,二人皆双目紧闭,一看即知是到了运功调息的关键时刻。

    华鸿道立刻噤声,他心急如焚地望了眼驶近的南兴传令战船,却又不敢催促。为防流箭,不得不轻掩房门,却不料手刚搭到门上,忽听身后嗖的一声!

    四周都是箭石之声,这声响并无奇特之处,只是华鸿道谨小慎微,听见声响时本能地往旁边避去!刚躲开,三支袖箭从他的袖下射过,一齐破门而入!

    门后正是元修,华鸿道惊得肝胆俱裂,一声“陛下”破嗓而出,喊声未落,就见房间角落里掠来两道黑影,三声响过,袖箭落地,侍卫们已护着元修退至墙角,元修口吐黑血,尚未站稳,就听噗的一声!

    陈镇盘膝坐着,心口插着根黑针,面色青紫,双目暴突,死死地盯着门外。

    门外,副将猛然回头望向身后,目光刚落在跪在亲卫队末,一只掌心弹就骨碌碌地滚来,在门前砰的爆开!

    霎时间,浓烟涌起,遮人蔽目,那副将隐约看见队末有个亲卫腾空而起。漫天流箭飞石,那人丝毫无惧,身影在大雾中飘摇不定,犹如鬼魅,连话音都似雾似风,唯有杀意森寒刺骨。

    “沂东陈氏,卖帅求荣,今夜血债血偿,海祭萧家军魂!”

    “……萧家?魏卓之?!”华鸿道大惊,惊的不是魏卓之身为大帅竟亲身涉险,而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方才的杀招根本不是冲着元修去的,只是杀招来袭的一瞬,侍卫们自然而然地以为刺客要刺杀的是圣驾,岂能不疏忽陈镇?这魏卓之是有备而来,目的就是取陈镇性命,为他岳父报仇!

    可怜陈镇一身武艺,胆识过人,竟命丧于此!

    “放箭!”华鸿道怒道。

    “来!”几乎同时,魏卓之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他坠下的海面上不知何时停了一艘梭船,此船极小,形如梭子,竹桅木帆,吃水仅七八寸,容纳兵力仅四人,战时多为二三百船蜂聚蚁附,单艘趁着夜色雾气出海,停靠于大船下方很难被发现。船上的兵勇听声为号,点起火把就掷向了高空。魏卓之在半空力道已老,踏住船身一旋,喷筒内铁石齐飞之时,他已腾空而起,勾住火把上套着的草环就往船上一抛!

    大雾茫茫,白烟蔽目,那将领见到光亮冷嗤一声开弓就射,长箭穿着火把呼啸着离船而去时,却听啪的一声!

    一只罐子砸在倒塌的桅杆上,当空碎裂,火油如雨泼来,闻见气味儿的人无不面色大变!

    众人下意识地顺着罐子的来处望去,只见一个南兴海兵攀在船栏杆外,只露出半截脑袋,见人望来,冲人一笑,一撒手就坠入了海中。

    而就在众人转头的一瞬,魏卓之屈指一弹,火折子的光亮在烟雾中微若星光,无声无息地落在船头甲板上,火登时从桅杆底下窜了起来。

    与杀陈镇之策一样,那支火把不过是个诱敌的幌子。

    华鸿道等人明白中计时已晚,火势很快封了舱门,而元修还在舱内。

    众臣口呼陛下,哀叫哭嚎,护卫们从漏水的底舱下提水救火,甲板上乱作一团,使船摇摆不定,烧断的船帆绳索滑向栏杆,少顷,船上火势四起,浓烟滚滚。

    “带人先走!”华鸿道对那副将喊了一声,从一个经过的兵勇手里夺过桶便将水往自己身上一浇,随后闷着头就想往舱内冲。

    恰在此时,房顶忽然一掀,两名侍卫护着元修纵身而出,拨矢破雾,径直落在了帅船上。

    群臣大喜,山呼万岁,元修凭栏望向火海,手指舱室,口吐黑血。

    这时,南兴的传令船只已到,南兴海师闻令撤退,两军交战,飞弩生风,铁石击浪,海上风急浪高,使船摇摆得厉害,群臣和将士们挤到了一侧等待上船,船随时有倾覆之险,而火势已经吞了半艘使船,陈镇的尸体救不回来了……

    军医们已久候多时,匆忙见驾之后一齐上前诊脉,元修却一直望着船上的大火,望着火光那头儿渐行渐远的南兴海师,望着模模糊糊的小镇港口。

    这是他与她此生最后一次相见,隔着船山大雾、茫茫火海,这火烧得海天昏黄,好似黄沙遮目的大漠,而那似幻似真的小港仿佛也如大漠之中稍纵即逝的海市蜃楼一般,她住的那一方是山水,四海难觅,遥不可及,以为苦苦追寻终能抵达,看到的却只能是那景那人消散殆尽,此后余生,再难相见。

    “阿青——”元修忽然运息提气,凭栏大喊!

    这一喊,把军医们吓得面色煞白,急忙劝止——陛下脉象细缓无力,气血阴阳皆大不足,此等关头大耗元气,无异于自毁。

    元修却不顾劝阻,破力喊道“当心大辽——”

    喊罢,一口淤血冲喉而出,元修仰面倒下,四周顿时大乱!

    海岸上,暮青正望着熊熊大火出神,听见喊声不由一惊!

    大辽?

    呼延昊也在此?

    这不可能!呼延昊自建辽称帝之后便大举西征,而今帝国疆域急剧扩张,各族纷争不断,可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大辽不同北燕,元修此番远涉大图是有倚仗的,一是北燕朝局稳定,二有废帝党羽接应,三有北燕海师可仗,呼延昊无此便利,大辽的局势更不允许他入关渡海,久不在位。这人野心勃勃,绝不可能冒着失去帝位之险来大图见她的。

    这念头只是在暮青的脑中一闪而过,念头尚未消逝,她已转头往长街上看去。

    就在她转头之际,长街上忽然有几具尸体窜了起来!那几人穿着燕兵的甲胄,满脸是血,难辨容貌,掷来的兵刃在空中划出道道雪弧,亮如明月!

    弯刀!

    “护驾!”侍卫们守住帝后四周,数人纵身迎战。

    这时,忽听一声呼啸,一道套索从道旁飞来,冷不防地套住了呼延查烈!

    呼延查烈在帝后马后,四周护有侍卫和武林义士,但乍然发现辽兵,众人都防备着暮青被劫,委实没料到这几个辽兵要劫的人竟是呼延查烈。这套索是草原上套马使的,一旦被套住,牛马之力都挣脱不开,莫说是个孩子了。

    呼延查烈一被套住就被拽向道旁,步惜欢瞅准套索,屈指要弹,忽见呼延查烈回头看来,手中弯刀一扬,挡开侍卫射来的兵刃,任由那辽兵将他套上马背,拿绳索一捆,驾马而去。

    步惜欢若有所思地收回手,一边拦住想要跳马的暮青,一边给侍卫们使了个眼色。月杀立刻率一队侍卫紧追而去。

    “别追,这是那孩子的意思,你应该知道他的心思。”步惜欢打马回头,让暮青望着呼延查烈远去的方向,轻声道,“听说呼延昊豢养了一批狼卫,那几个人八成就是了。只凭这几个人,应该没有在此动手的计划。大图离大辽太远,呼延昊的手伸不到这儿,估计也就是派了几个探子来,假如你到了北燕,他们在北燕动手的可能性倒是大些。只是元修让他们提早暴露了,他们知道劫不走你,便对那孩子下了手,希望能将你引去。那孩子不希望你追去,他想借机回大辽,也想保护你。”

    暮青眺望着呼延查烈远去的方向,眼含热泪,一言不发。她知道不能追,只是孩儿远走的一瞬,她没能忍住不追。到头来,与其下马去追,竟还不如坐在马背高处目送,至少能多看见他的背影一会儿。

    “凭这几个狼卫,侍卫们很快就会追上的,但……那孩子未必愿意回来。”步惜欢将暮青拥得紧了些,她已不是孤身一人,这一场离别,他会陪她一起面对。

    半柱香的时辰后,镇南大将军魏卓之率远洋宝舰三十八艘、护洋舰六十八艘、巡洋战船等百余艘战舰抵港,大军如鸦,战船如山,万众山呼,帝后却没有上船。步惜欢一直陪暮青望着呼延查烈离去的方向,耐心地等。

    雾散星移,夜过子时,一匹快马从城外驰来,月杀仅率了侍卫二三人回来报信,侍卫们在城外的山林里截住了大辽狼卫,但呼延查烈不愿回来,只托他带回了一条编着彩络的发辫。

    暮青将发辫接到手中,许久无言。在胡人的信仰中,五色彩络代表着黑鹰、白驼、灰狼、赤马和金蛇,他们相信将在寺庙中供奉过的彩络编入发中,便可使灵魂与神明相通,受神庇护,受赐勇者意志。胡人从不割断发辫,他们相信一缕发辫就是一缕灵魂,死后要灵魂完整才能回到天神座下。这孩子把他的一缕灵魂留在她身边了……

    暮青握着发辫,强忍泪意,许久后,缓缓地将发辫收入了衣襟里。

    步惜欢道“命一队侍卫跟在后头,务必确保狄王安全回国。”

    “遵旨!”月杀领旨,却未起身,而是垂首道,“启奏陛下,罪臣护驾不力,有负圣托,愿戴罪护送狄王回国,归来之日,再于御前谢罪!”

    岸上忽然静了,大军和众义士齐刷刷地望向高坐在马背上的天子,见他望着马下,目光淡漠,喜怒难测。

    “朕当年说过,从此以后朕不再是你的主子,你该问皇后。”

    此话听着凉薄,月杀却猛然一震,仰头望向步惜欢时,一向冷漠的眼中刹那间仿佛盛满了星光。

    皇后重情,一向仁慈,这事儿问她的话,她不但不会赐死他,甚至会顾念他有伤在身,不会允许他远走大辽。

    果然,暮青问道“让神甲军前往鄂族止叛防乱的主意是查烈出的吧?”

    月杀道“回主子,是。”

    暮青道“但大将军是你,你不答应,事也难成。”

    “……”月杀没有吭声,他几乎能猜到主子接下来会说什么。

    “你做得对,终于有点大将军的样子了。”暮青果然这么说,只是说罢望着城门笑了笑,她此生从未展露过这样的笑颜,明亮和暖,至净至柔,“我得知此事时是欣慰的,查烈长大了,你也像个朝廷的大将军了。所以,在这城门前,我孤身奋战之时,曾真的以为你们不会来了……见到你们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有多期盼见到你们……谢谢,你们来了,对我有多重要,或许超乎你们的想象。”

    说罢,暮青转头看向海面,使船的火仍在燃烧,大火那边,北燕海师已经起航。狼卫混入了镇子,元修曾经不仅想以她为饵刺杀阿欢,还想在带她回到北燕后顺手解决呼延昊吧?

    她无从知晓元修的伤势如何,只是回忆起海上的那一声小心,总觉得想起了当年在狄部和地宫并肩作战的情景。

    “走吧,一起上船。我在此镇海边送别了我的战友和孩儿,不想再送任何人远行了。”暮青将目光收了回来,往步惜欢怀里一倚,闭上了眼。

    ……

    嘉康六年十月初三凌晨,燕帝大败,狄王远走,南兴帝后登船,海师舰队浩浩荡荡地驶离了余女镇的海港。

    两国海师的离去留下了一方惨烈的战场、一座空荡荡的边镇和一个内乱不堪的大图。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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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要折腾,那咱就全力以赴!

    不然怎对得起那些人处心积虑排演的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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