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两个宅子相距不远,来往时经过的都是住宅区中的胡同小路,环境比较单纯,马氏就不打算套车了,直接走过去就好。
随行的人有昨日曾经去过的崔婶,还多了一个李妈妈。两名仆妇都挎着篮子,里头装有送给病人的吃食点心和送给方氏的衣料与香料。海棠穿着体面些的家常衣裳,披上斗篷,戴着据说眼下京城正时兴的带纱帘的帷帽,搀扶着祖母马氏走出自家大门,朝着西边的胡同走去。
马氏刚刚结束长途旅行,还有些劳累,脚步走得并不快。海棠搀扶她时,刻意控制了行步的速度,走到自个儿小院外头的夹巷时,便有闲暇能转头过去打量了几眼,确定这条路确实很清静,尽头也确实是死路,顺道还仔细观察了沿路的地形,将附近有几个路口、几家门户森严且有看门人等情况都摸熟了。等到她有需要瞒着家里人偷跑出来时,就知道该如何走,才不会引起外人注意了。
海礁与海长安为方氏租的宅子,确实距离海家新宅子不远,恰好是在一座寺庙的斜后方,附近几家邻居都是小门小户,看门上贴的对联,都是小有家底又比较有文化、守规矩礼数的人家。胡同里颇为清静,不远处还有几株大树,看着景致不错。
崔婶上前敲门,很快便有个打扮朴实的老妇出来开了门,将马氏与海棠一行人迎了进去。
这是个不大的宅子,院中种着花树,四周房屋收拾得干净整齐,屋檐台阶下还摆了一溜儿的菊花盆栽,开得正旺。
海棠扶着祖母走进院子时,一名容貌端庄明艳的素衣妇人便站在院子中间,朝马氏下拜,口称“舅母”。
马氏忙上前将她扶起,仔细看了几眼,眼圈便红了:“你这孩子,吃了这许多苦头,咋不跟额们写信呀?!就算你公爹和男人当年记恨你二舅,不肯与额们通信往来,你也是额们夫妻的亲外甥女儿,跟额们没仇的呀!若你不知道地址,找山海卫的老人打听一二也成呀。额们老爷当年在西北,也算是小有名声,你的信再怎么样,折腾几年总能送到额们手上。额们家再无能,也还养得起你跟两个孩子,把你们接出来总是不难的。那样你也能少受几年的苦,更不必为族里那些糊涂虫的气了!”
方氏听了,眼泪刷的就下来了,哽咽道:“外甥女当年也想过一走了之,可是想到自己少年丧亲,多亏舅舅、舅母接过来抚养,才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哪怕是为了报答大舅舅、大舅母的恩情,也不能让他们留下来的祖产便宜了外人。况且宝柱那孩子,也是海家长房唯一幸存的男丁了。想想表哥从前对我的好,我又怎能看着孩子丧命呢?这些年我虽吃了些苦头,但托了二舅舅、二舅母的福,总算能带着宝珠安然无恙地脱身出来,不曾受江家牵连入罪。倘若二舅舅、二舅母愿意垂怜,许我在你们跟前侍奉,报答你们救命恩情,此生便再无遗憾了!”
“傻孩子!”马氏听得双眼泪汪汪的,“说啥回报恩情?额们是自家人,自家人有啥好说的?本就该相亲相爱,互帮互助,你别与额们外道了才是。”
方氏听了,眼泪又冒出来了。
海棠忙上前劝解:“表姑别哭了。受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日后还有大把好日子等着你呢。那些不高兴的事便都忘了去,咱们想想未来,也该开心一些呀!”
方氏含泪点头,又拿手帕拭泪,抬头看向海棠,重新露出笑容来:“这就是海棠吧?长这么大了,比我们宝珠都高呢,生得真标致!” 海棠忙向她见礼,口中半点不提“堂伯娘”的称谓,只管叫她“表姑母”。
方氏忙将她扶起,端详了几眼,口中又夸了好几句,方才扶着马氏另一边的臂弯,搀着她进了屋。
众人进屋坐下,上了茶,马氏又问起海宝珠的病情。
方氏道:“已经大有起色,午饭后吃了药,已经睡下了,这时候不方便让她来给二舅母见礼,还请您勿怪。”
马氏摆摆手:“这有啥好怪的?孩子生病了,就该好生养着,叫她出来做甚?没得扰了她的清静。只要她病情尽快好起来,将来还怕没机会见面么?”
话虽如此,但马氏还是让海棠帮忙去看了一眼。海棠便在方氏的带领下,走到里间卧室门口,掀起一点门帘,往内张望了几眼,见里头床上果然睡着个面色苍白、形容瘦削的少女,生得颇为秀丽,只是面带病容。如今这少女正沉睡不醒,海棠忙放轻了手脚,省得惊醒了病人。
她很快就跟着方氏重新回到外头客厅里来了,还告诉祖母马氏:“宝珠姐姐睡得沉呢,我没敢惊动。不过我看她瘦得厉害,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来她这回的病情果然不轻。”
马氏闻言,忙对方氏道:“宝珠究竟怎样了?若是有啥不好,你可别瞒着。额们家虽是小门小户,又初来乍到,但还认得几个有权势的大官,怎么也能给你请个好大夫回来。孩子的病情要紧,你可别跟额们客气。”
方氏的眼圈又红了,满面感动地答道:“二舅母放心,宝珠的病情当真已经有了起色。如今给她看病的也是城中名医,是长安叔叔与礁哥儿费了力气请过来的,开的药方宝珠吃着不错,接下来只需要再静养些时日就好了。宝珠形容瘦削,并非这场病导致的。她这几年在江家受了许多惊吓,一直病弱,离开后才能安睡,养了这几个月,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她底子太弱,没法跟别的姑娘家相比,因此棠姐儿才会觉得她太瘦削罢了。大夫说了,她这样的情况,需得好生休养几年,才能真正恢复元气呢!”
马氏这才明白了,叹道:“那江家真真是不做人!宝珠又不是男娃,他们欺负她做甚?!”又骂海家其他族人,“通没个有本事有能耐的,还要靠你一个妇道人家支撑大局。他们过了安乐日子,回头还有脸挑你的不是。若额是你,早就撂开手不管了!只管过自己的清静日子去,谁理他们的死活?等他们尝到被江家逼迫的滋味,才会知道好歹!”
方氏已经不想再说海家族人什么了。她早已对他们不抱希望,只盼着自家孩子过得好就行。
她犹豫了一下,才小声对马氏道:“二舅母,您先前在信里说,能给宝珠说一门好亲事,不知……您心里是个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