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高原的讲述，饶是以秦老几十年的科研经验，也是被高原的话给惊了一跳！

    许久秦老才扶着厚厚的眼镜，十分认真地说：“小原呐，你的心情我理解，你急公好义，这是一种美德。可化工污染是世界性的难题，早在百年以前，这个问题就已经存在了；然而延续至今，却没有一个机构、一个国家可以解决。所以你的这个‘提议’有点大，靠咱们自身的力量，无异于蚍蜉撼大树，你想都不要想。”

    这时候高帅却插话说：“秦老，我看那些发达国家，他们的环境治理为什么就能做得那么好？”

    秦老抬头看着高帅，十分不屑地笑了一下，但他不是针对高帅，而是针对高帅所说的这句话。秦老回应道：“没有污染企业，环境自然就好治理。他们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彻底完成了工业化中的技术升级，占据了产业链上游的位置。”

    秦老接过叶勋递来的茶，轻抿了一口继续说：“这就造成了一种现象，高污染企业、低附加值产业，就会从发达国家，朝着不发达国家转移。本质上那些发达国家，也没有解决污染问题，他们只是将产业链转移了而已。转移了还不算，他们享受着最好的生活环境，靠产业链顶层的技术，吸着这些欠发达国家的血；然后还不想让这些国家发展壮大。”

    这时候高原皱眉道：“他们高举环保大旗，不停施压欠发达国家的工业化进程，锁死这些国家的科技研发土壤，让这些国家永远都沉沦在产业链末端，靠着牺牲环境和健康，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儿，以此来满足那些发达国家的人们，最为奢侈浪费的生活。”

    “没错，这就是这个世界运转的逻辑。哪儿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是普通大众考虑不到这一层，即便考虑到了，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格局、眼光和胸怀，会决定一个人社会价值的上限，而能满足这三个条件的人，又有多少呢？但我们这些搞科研的老家伙们，早就认识到了这个问题，这也是我们不逐名逐利，一心投身科研最大的动力所在。毕竟人这一生啊，总得做点什么，做点属于自己心中‘伟大’的东西。”

    这话让高原产生了深深的共鸣！秦老的这个“伟大”，跟当年班主任江斌口中的“伟大”，其实是一个意思。当年江斌老师说，当你心里有了这种“伟大”，即便你还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工人，还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可你不一样了，你和别人就是有所不同。你的眼里有了光，至少清楚自己该为什么去坚持、去拼搏。

    “那这种问题，真就没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案了吗？”高原语气颓丧，但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他一直坚信事在人为，哪怕…哪怕这是个无解的命题。

    “目前来说，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把化工企业建在海边。一来取水方便，海水淡化后，可以源源不断地提供工业用水，这是取之不尽的资源，也会极大地降低企业成本。二来排污方便，工业废水、废气，靠着海洋和洋流进行稀释，这样就会极大地避免对陆地的污染。第三就是海运方便，如果化工园区周围毗邻港口，那么在运输上就会极大地提升效率。”秦老逐字逐句地给高原他们分析道。

    这时候叶勋却插话道：“废水排进海洋，那不是要对海洋生物产生污染吗？”

    秦老挑了挑白眉，放下茶杯反问道：“是污染人类的生存活动范围好，还是污染海洋生物的活动范围好？既然无法解决，是不是就要两权相衡取其轻？咱们这颗蓝星，有四分之三的面积都是海洋，海洋对于污水的稀释能力，要远远大于陆地。”

    顿了顿，秦老继续说：“你以为别的国家没有这么干？自打工业发展开始，人类就从没有停止过对环境的污染。曾经的那些殖民者们，他们滥砍滥伐、毫无底线地掠夺矿产资源、破坏环境、发展重工业，他们所造成的污染，咱们跟他们一比就是九牛一毛。可结果又怎么样呢？地球还是这个地球，咱们不也都活得好好的吗？”

    “工业污染的确会对环境造成一定的破坏，但也绝不像西方宣传的那么可怕。人类只能毁灭自己，但永远毁灭不了地球。哪怕世上最强大的核弹，也不过是给地球母亲挠个痒痒而已。”高原站了秦老的立场，因为许多问题，要从本质上去看、去分析。

    高原清了清嗓子说：“工业是必须要发展的，这是民族之根、国之重器，没有强大的工业实力作为后盾，我们的民族和国家，就要面对外部霸凌。化工作为工业的粮食和血液，更不可能因为污染，而停滞不前。”

    秦老在一旁点头道：“没错，所以我刚才的见解，将化工产业转移到海边，就能把所有的矛盾，转移成‘陆地污染’与‘海洋污染’的矛盾上。你们也不要觉得人类能把海洋怎么样，人类连四分之一的陆地都还没彻底征服，仅凭几座化工厂，又怎么会给那四分之三的海洋造成不可逆转的污染呢？只要不是辐射物，不是靠上百年才能降解的废料，海洋以其庞大的稀释和自我调节能力，是完全可以处理这些污染的。”

    高原赶紧跟着符合道：“如果化工企业在废水处理上，能够达到多次的水资源循环利用，然后再把难降解、高毒性的物质提炼出来，这样通过净化后的水，再流入海洋的话，将会把污染降到最低。秦老，是这么个道理吧？”

    秦老眉毛一挑，十分欣慰地看着高原说：“看来你做了不少功课，这是最优、最经济，也是最环保的方案。”

    那一刻高原才彻底明白，原来姥爷和岳父的话，绝不是空穴来风！因为他们所处的地位，使他们会站在全省经济与环境发展的双重角度上，去更深入地看待很多结构性的矛盾问题。

    当然青城也有海岸，也有大港口。可他们的海岸都被开发成了商业旅游区，而且青城是国际港，是沿海城市的门面；如果在青城的海岸上搞化工，一旦污染没控制好，那国际影响可就大了。

    反观黄龙县的黄龙镇以西，那里相对比较贫瘠，住的大部分也都是靠打鱼为生的渔民。但它的地理位置很优越，而且距离黄龙港特别近。高原越琢磨越觉得，省里不会放任内地化工企业，继续胡乱发展、野蛮生长下去，“不管黑猫白猫，能抓住耗子就是好猫”的发展阶段已经过去了。新的时代，肯定就会伴随新的时代变革。

    如今的黄龙啊，已经聚集了大批量的高附加值产业，不管高王集团，还是其它企业，未来对于化工原料的需求量都会极为庞大。而黄龙镇的地理位置又是那么优越，如果省里真的准备要扶持一个化工巨头，那最佳的选择，无疑就是在黄龙。

    想到这里高原的脊背都开始冒汗，道理他都懂，将化工企业搬到沿海的优势他也明白；通过一个巨无霸企业，来挤垮那些高污染、低效能的小化工厂，也确实是解决内陆地区污染的最佳良方。

    可这样的企业一旦落户黄龙，高原第一反应还是排斥的！虽然它不会建在开发区，黄龙镇距离高王庄也很远，可这里终归是自己的家乡，未来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污染处理好了行，但如果处理不好的话，后果难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