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西阁大火-《天圣令(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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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大车只觉得意识渐渐被痛楚盖过,她从痛楚中醒来时,原充满了愤怒与不甘,但这痛楚渐渐地变得麻木,她便自知大限将至,反而释怀了,只道:“罢了,我以前还想过呢,我将来若是老了,看不清书本,听不见乐声,吃不了东西,然后才死,那才难过呢。没想到是这样的死法,也好。我一生爱书,如今为了书,与书和书阁同葬,未必不是一件雅事。”

    此时赵恒也正匆匆赶来,见了陈大车惨状,竟是掩目不敢多看。

    刘娥心痛如绞,只道:“妹妹别说这样的话,你会好的。”

    陈大车此刻意识清楚,她也明白这是回光返照,只强撑着道:“告诉我爹娘,就说我是得了急症走的,别教他们伤心。”

    刘娥哽咽:“是。你放心。”

    陈大车又交代几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刘娥再也忍不住,掩面而出,在廊下痛哭。

    见赵恒出来,刘娥便向赵恒请求:“请官家封陈妹妹为贵妃。”赵恒不明其意,刘娥就道:“大车如今受伤,生命垂危。我知道她是替我挡了灾,我无以为报,只能为她尽些心力。封她为贵妃,有此名份,也能令宫中太医更尽心,也能诏令天下名医为她治病。”

    赵恒心头骇然,忙道:“你很不必如此,休说什么挡灾的话。你是你,她是她。你也不可能会遇上这种事。大车入宫,是朕没有照顾好她,让她受此灾难。封妃的事,求医的事,朕都可以答应你,只是你不能再说这样的话,听到没有。你与她的关系,与曹氏、杜氏一样,都只是宫中姐妹而已。”

    只是一道贵妃的旨意,不过是徒令亲属欢喜,于陈大车而言,并没有什么作用。太医院最好的医生,也无法对一个重度烧伤的人,作出什么补救措施。无非是用越来越浓的麻沸散,让她稍减痛楚而已。

    到了半夜,陈大车走了。

    皇帝下旨,以贵妃礼下葬,并抚恤父母亲属。

    当天黄昏,皇后的乳母涂嬷嬷走在廊下,便教人掩住口鼻,晕了过去。待得她醒来时,却是在一间漆黑的暗室中。她惊骇莫名,爬起来摸着四壁,却是在一间狭窄的小室内,三面皆墙,唯一面是栅栏。她也是宫中老人,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一间地牢。当下就叫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你们好大胆子,胆敢抓圣人身边的人。”

    她叫了几声,却见栅栏的一方,亮起一点烛火,烛火后似有一团黑影,却瞧不出模样来,就听得一个声音道:“既抓你,自然是知道你是谁。你不必枉费心力,只管回答我的问题,若答不出,你这一世,就呆在这里,休想出来。”

    涂嬷嬷更加惊骇:“你、你们好大胆子,竟不怕圣人降罪不成?”

    那人阴阴地一笑:“圣人降罪,你的意思,是圣人支使你用黄磷谋害陈贵妃的?”

    涂嬷嬷心胆俱裂,失声叫道:“你胡说什么?根本没有的事情,什么陈贵妃,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休想诬陷圣人。”

    那人忽然道:“前些年皇后逐你出宫后,你就住瓮市子口,离你家两百步,住着个王道婆,你在宫外与她交好。陈贵妃出事前一天,你忽然要出宫回家探亲。可你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那王道婆家里,她曾经告诉过你黄磷能无火自燃,那一日你从她那里拿走了黄磷。之后你再没有在别的地方停留,就回宫了。”

    涂嬷嬷听了这话,仿佛头顶一个霹雳响过,只觉得神魂已经离体,只本能地辨道:“不管你说什么,我不承认,便是打死我,我也是什么都不会承认的。”

    就听得那人道:“你按她所教,把放了黄磷的纸包划破,放在陈贵妃素日抄经的垫子上。等时间一到,黄磷自燃。西阁内全是纸张和木头,起火极快,你又悄悄在门后弄了手脚,把陈贵妃锁在门里……”

    涂嬷嬷厉声尖叫道:“西阁早就烧了,一切都无证据,你胡说八道,这是你编出来的,什么王道婆,这样分明是你逼她说的!”

    那人也不理她,只阴阴地道:“那你猜猜,她还跟我说了些什么?她说,有大富人家妾室争宠,失宠的小妾养了狸猫,拿着鱼干日日训练它扑抓穿着怀孕小妾衣服的草人。宫女桃枝、桂枝招认,奉你之命,偷杨媛旧衣训养狸猫,致使五皇子早产体弱,你不会说也不知道吧?”

    涂嬷嬷坐在地上,只如见鬼一般,骇然往后缩,直缩到墙角,方崩溃地叫道:“你、你到底是谁,做这些事有什么目的?”

    那人又道:“桃枝、桂枝且招认,在二皇子因为月犯庶子星生病的前一天,她们奉你之命,将杨媛的安胎药换成了堕胎药送到御苑去……”

    涂嬷嬷更加崩溃,如疯似颠大叫起来:“你别说了,没有的事,我不认,我绝对不认。你们这是屈打成招……”

    那人长叹一声:“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涂嬷嬷,你们这些后宅无知妇人的手段,实在是太粗糙了。我再问你一件事,先帝驾崩的前一天,还在东宫的三殿下是怎么死的?是你勾结乳母方氏,把他骗到后园池子里,将他推下去的吧!”

    涂嬷嬷惊恐地看着声音的方向:“你这个魔鬼,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不可能有人知道的……”

    忽然就听得一人厉声道:“陈贵妃又做了什么招惹到你们,让你非要杀了她不可?”

    涂嬷嬷精神已经崩溃,口不择言地:“她该死,若不是她多事,后头的事都不会发生了。二郎就不会生病,圣人就不会生不如死,是她在祈福时对圣人口出诅咒之言,否则二郎就不会有事。她该死,她该死……”

    后头那人怒道:“该死的是你!让她画押认罪。”

    涂嬷嬷听着这人声音甚是熟悉,顿时明白,当下神志略一清楚,立刻作出决断来,咬牙嘶嘶地笑道:“我不会画押的,你们要害圣人,我宁死也不会让你害到圣人的……”

    只听得“砰”地一声重响,刘承规站了起来,喝道:“快去看看——”

    这是皇城司在宫中秘密审讯之处,皇城司侦知京城内外之事,这种训练狸猫害人的行为,在京在也有过案例。因此早在杨媛无端受到袭击时,他就派人追查。刘娥能查到的事,他只有知道更多。这种宫外手段,必不是长在宫中之人能知的。因此他就查那在宫外有往来,又与那些后宅阴私有关联的人,就此查到涂嬷嬷上次被逐之后在宫外的住所,向邻居打听得她素日交好之人。

    他自知此事牵连甚大,本欲慢慢追查,务必要有实证,谁知道陈贵妃忽然遇害,令他心胆俱裂,当下再顾不得什么,只查到涂嬷嬷于事发之前出过宫,当下就抓了王道婆拷问。那王道婆本是三姑六婆之流,流窜于市井与后宅之中,坑闷拐骗样样来得,还没上刑便全招了。他也顾不得什么,当下动用自己在寿成殿的人手,将涂嬷嬷直接从寿成殿绑了出来,当夜就要审问。

    其实他并没有找到那两名宫女,连许多隐情,也只是根据自己推测,讹涂嬷嬷一下,谁知道这老虔婆反应,果然不出所料,当下更加确定,实是愤怒已极,忍不住最后亲自喝问起来。

    谁知道这老奴竟是如此忠心,宁死不招。此刻灯光大亮,刘承规走到栅栏边,就见着那涂嬷嬷一头撞在栅栏上,额头一个大洞,鲜血瞬时流了满面。看这流血的速度,显见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撞的。

    刚才审问的是他的养子,见状忙问:“阿爹,如今怎么办?”

    刘承规冷冷地道:“她心存死志,就算救回来,也没什么用。给她按手印,将记录存档。”

    养子就指着涂嬷嬷道:“那这人……”

    刘承规冷笑道:“她想这么死,却不容易,把她送到西阁,也给倒上黄磷,让她去见陈贵妃请罪吧。”

    养子心中惊骇,忙依令行事。

    当夜,西阁,忽然间一个妇人的惨叫声划破天际。但见黑暗之中,一团火光包围着一人,一身是火,不断翻滚,挣扎,却只能徒劳地惨叫。

    火越来越大,一些宫女内侍满脸惊骇地看着西阁火起。

    小内侍们拿着提桶在外围泼水救火,却没有人敢冲进去,只听得那惨叫声,似是甚为熟悉。

    次日宫中皆传言,昨日西阁被烧着的人,是寿成殿的涂嬷嬷。众人皆道是陈贵妃的鬼魂把她勾到西阁去,这是冤魂索命来了。

    一时西阁一带,便无人敢去。

    连寿成殿的宫女们,都不免私下议论,陈贵妃为何谁也不寻,只寻了涂嬷嬷下去,难不成真是冤魂索命?

    话说到这里,众人皆是不敢再说下去了。若是冤魂索命,那难不成害死陈贵妃的是涂嬷嬷不成。若是涂嬷嬷是凶手,那皇后……

    众人细一想,都出了一身白毛汗,吓得噤若寒蝉。

    皇后身边的尚宫燕儿也听到这样的流言,心中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她也细究过涂嬷嬷如何会去了西阁,怎奈众宫人皆说,昨日黄昏后就不见了涂嬷嬷,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何时出去的。涂嬷嬷在寿成殿中一人之下,众宫人皆低于她,又何敢去盘问她的去向。因此一时之间,竟成了悬案。

    此时皇后又因二皇子之死,病得昏昏沉沉,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燕儿哪里敢说,只自己一人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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