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读心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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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东水忽然又开始流泪,说道:“实在记不起来了……你不要再问我了,其实我早已经认命,我对不起小贤,也对不起我自己的这一辈子,如果能够再活一回的话,我宁愿在野外干一辈子……”

    他终于哭出了声,却依然在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哭声就像从嗓子眼里撕裂出来似的。此时此景,让沈跃感觉到空气中都充满着无尽的悲伤和后悔,他不由得想道:是啊,如果当初他没有遇上那位考古学家的话,或许后来的一切也就都不会发生,那位考古学家就如同一只蝴蝶,是他的翅膀扇动了眼前这个人以后二十年的人生命运。

    这一瞬,沈跃的心里忽然一动。他猛然想起了朱翰林,以及方庆丰评价朱翰林的那句话来——他的脾气有时候比较古怪。有时候……沈跃即刻问道:“你还记得吗,当初你认识的那位考古学家姓什么?他叫什么名字?”

    张东水的身体霍然战栗了一下,哭声也因此戛然而止。可是他没有回答。沈跃看着他,问道:“是不是姓朱?”

    张东水摇头,伸出手去拿起了碗筷,用哀求般的语气说道:“你让我好好吃完这顿饭,也许下顿饭就只能在监狱里吃了。求求你……”

    沈跃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起身离开。几步后他缓缓转身问跟在自己身后的张小贤:“难道你一点都不恨他吗?”

    张小贤摇头道:“我想恨他,却怎么也恨不起来。”

    是啊,毕竟血浓于水,毕竟一个人的命运太不可捉摸。沈跃在心里感叹道。

    这一夜沈跃一直没有睡好。臂弯中的康如心呼吸声清晰均匀,沈跃一次次试图让自己进入睡眠,一次次调节着自己的呼吸去与她的节律一致,脑海中却总是不断冒出各种奇形怪状的问号: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是警方在调查过程中遗漏了什么,还是我的分析出现了偏差?他开始重新组织脑海中的那些资料,将其中有关联的东西再次组合起来……没有问题啊!那位谢先生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轻轻将自己的手从康如心的脑袋底下抽出来,已经有了暗适应的视线中是康如心宁静、姣美的面容。这一刻,幸福的滋味一瞬间探入了沈跃的灵魂之中,他禁不住去亲吻了一下康如心的脸颊,她的面容上露出了甜蜜的笑容。她没有醒来,那是沈跃的吻送给了她一个美好的梦。

    披上厚厚的睡袍,放轻脚步离开了卧室,穿过幽暗的客厅走到屋外。冬天的夜晚格外寂静,没有虫鸣,周围人家的宠物都蜷缩在窝里,唯有不远处路灯清冷的灯光。沈跃站在那里,让寒夜将自己笼罩,他忽然有些羡慕龙华闽:此时此刻,我的手上要是有一支香烟就好了。

    不过沈跃只是在外边站立了一小会儿,他发现自己的思绪依然难以平静下来。回到床上后依然睡不着,让自己的身体半卧,他又想到了龙华闽手上的烟。

    康如心醒了,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沈跃轻抚着她的脸:“没事,你睡吧。”

    康如心将身体朝他靠了过去,柔声问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直很自信啊,怎么现在开始怀疑自己的分析结果了?”

    沈跃将手放到她的秀发上,摇头说道:“我没有怀疑自己,是一时间找不到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我在想,即使是这个人一直隐藏在背后,但他总是真实存在着的,既然如此,那就应该有迹可循……”

    康如心也半卧了起来,将身体靠在沈跃的身侧,轻声说道:“你迟早会找到他的。沈跃,这个案子其实是在无意中进入你的视线的,所以你没有必要把它看得太重。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一旦你把它看轻了,其中的实质也就显露出来了。你说是吧?”

    沈跃一下子就笑了,道:“你也成哲学家了……好吧,我们睡觉。”

    康如心极其自然地将头枕在沈跃的臂弯里,她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竟然独自轻笑了起来,说道:“沈跃,刚才我做了个梦,梦见我们有了一对双胞胎,一儿一女,可爱极了。”

    梦是愿望的达成。这是刚刚结婚的女性最常见的梦:少一次十月怀胎之苦却又能够满足儿女双全的愿望。沈跃再一次想起那个已经失去的孩子,心里疼痛了一下,问道:“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康如心道:“如果只能生一个的话,我想要个女儿,我希望你曾经的那个孩子能够来到我们家里。在她墓前的时候我对她说过,我喜欢她。”

    沈跃一下子将她紧紧拥抱在怀里:“如心,谢谢你……”

    方庆丰到了康德28号。这让沈跃万万没有想到,急忙去将他搀扶进了办公室,满眼期冀地问道:“方老,您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方庆丰却摇头说道:“一直想来你这里看看,以前不是不认识你吗?沈博士鼎鼎大名,那日一见才知道果然名不虚传,今天再也忍不住,就跑来啦。”

    沈跃心里略微有些失望,不过并没有介意,笑着说道:“方老好像不是一个喜欢说奉承话的人啊。”说到这里,忽然就有些激动了起来:“我知道了,方老今天肯定是为了案子而来。”

    方庆丰摆手道:“我只是心里有了些想法……小沈啊,你这观察力确实很不一般。好吧,那我就直接说我的来意吧。你知道我是搞古汉语研究的,因为专业的关系,我多年前就开始涉足收藏界,说实话,这起案子让我感到非常震惊……小沈,你看我,这年龄大了就容易啰唆。”

    沈跃微微一笑,将泡好的茶放到他面前,道:“您随便说,我听着呢。”

    方庆丰道:“回去后我就一直在想,你们正在寻找的那位谢先生肯定是一个化名,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或许可以给你们提供一种新的思路。”

    沈跃大喜,急忙道:“太感谢了!您说。”

    方庆丰问道:“小沈,从心理学的角度讲,化名究竟代表着什么?”

    沈跃仿佛明白了,回答道:“化名和本人其实就是一个人,就如同我们每个人的名字一样,只不过是一个符号罢了。不过这个符号对某个人而言是有着特殊意义的,也许它代表着某种愿望,或者是纪念、隐喻等等。这个问题比较复杂,不过这位谢先生是有计划地作案,而且谋虑深远,所以我想,‘谢先生’这个名字肯定是化名,而且这个化名对他来讲必定具有某种特别的意义。”

    方庆丰点头道:“既然你这位心理学博士也这样认为,那我就姑且从专业的角度分析一番。‘先生’二字就不需要多说了,昨天你已经大致讲过,我完全同意你的分析。不过我认为这个‘谢’字才是最重要的,它代表着姓氏,姓氏是血脉传承的文字性符号,所以它应该比后面的名更加重要。如果这个姓氏也是化名,那么它所代表的含义就应该更加具有核心性。如果‘先生’二字代表的是这个人对自己文化素养的肯定,那么这个‘谢’字就应该代表着这个人的世界观,或者说,它代表的就是这个人最为遵从的核心价值。”

    沈跃完全赞同方庆丰的这个观点。弗洛伊德在《图腾与禁忌》中写道,名字是人格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是他灵魂的一部分。无论是父母给孩子取的名字还是某个人给自己取的笔名、网名,它所反映的都是一个人内心的愿望,或者是代表着某种特殊的意义。

    沈跃问道:“那么,这个‘谢’字究竟有着什么特别的含义呢?”

    方庆丰道:“许慎的《说文》讲:‘谢,辞去也。从言,射声。’谢的本意是引退,引申为离开、拒绝等意思。在甲骨文中,谢字像一人拉弓箭之状,古时谢、射两字通用。因此,谢人是一个善射的氏族,以谢命族名和地名,最终形成国家。此外,谢,也是一种龟,头昂着行走,而低着头行走的龟,称为灵。”说到这里,方庆丰站起身来朝沈跃微微一笑,说道:“小沈,我只能言尽于此了,但愿我刚才的分析能够对你有所帮助。”

    沈跃猛然明白了,急忙问道:“方老,您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个谢先生是谁了?”方庆丰朝他摆手,道:“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猜测不能成为证据,无端怀疑他人更是不应该。”

    沈跃有些不冷静了,走到方庆丰面前恳切地道:“方老,请您再多提示我一些信息吧,时间紧迫,万一这个人逃跑出境的话就麻烦了。”

    方庆丰道:“小沈,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而是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能。无端怀疑他人,非君子所为。言尽于此,接下来请你们自己去求证吧。”说完后,他绕过了沈跃直接朝门外走去。

    沈跃愣了一下,朝着方庆丰的背影鞠了一躬,大声道:“方老,谢谢您!”

    “刚才这个人是谁?”康如心好奇地问道。

    “方老,一位古汉语研究专家。”沈跃回答道,随即朝着巷道大声叫道:“英杰,你过来一下。”

    曾英杰快步跑了过来,沈跃一边沉思一边对他说道:“关于谢先生这个人……在以前分析的基础上再加上这样一些特征:出身于高级军官家庭;曾经有过公职,后来辞职;名字里面带有一个‘龟’字,或者……”说到这里,沈跃猛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回到办公室拿起电话打给龙华闽:“龙警官,朱翰林的妻子叫什么名字?”

    龙华闽惊讶地道:“他离婚多年了啊,你干吗问这个问题?”

    沈跃有些激动:“你马上查一下朱翰林妻子的情况,越快越好。也许那位谢先生的秘密就在其中!”

    龙华闽似乎明白了什么,说道:“曾英杰的权限就可以查啊……”沈跃转身去看,发现曾英杰已经不见了,随即就听到龙华闽在电话里问道:“难道你怀疑谢先生是个女人?”

    沈跃道:“我记得盛权说过,有一天他孩子在放学的路上失踪了,后来孩子回来说是一个漂亮的阿姨带他去吃了肯德基。我们都忽视了这个细节。后来当我揭开盛权曾经杀过人,并因此被谢先生挟持的事实之后,就更加没有意识到这个细节的重要性。此外,盛权告诉我们,每次和他通话的声音都是男性,而且声音嘶哑,这就让我们完全忽略掉了谢先生是女性的可能。”

    龙华闽觉得莫名其妙,问道:“可是,谢先生怎么可能是女人呢?”

    沈跃道:“梅兰芳,李玉刚……既然男性中有人可以发女声,女性中也一样会有可以发男声的人。如果我的分析没错的话,朱翰林的前妻应该是军人家庭出身,有过公职,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辞职,她的名字中有一个‘灵’字。”

    正说着,曾英杰匆匆跑来了:“沈博士,朱翰林的前妻名叫喻灵,某知名高校考古专业毕业,她父亲是一名军人,母亲是大学教授,她和朱翰林是大学同学,曾经是省文物局的工作人员,后来辞职开了一家拍卖所。她与朱翰林育有一女,女儿如今定居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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