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级刊物

    沈跃终于出现在了杜可薇的面前。头发花白的她依然神态端庄、安详，不过沈跃还是从她淡然的表情中看到了一丝轻蔑以及讥讽，没有慌张。

    沈跃在杜可薇的面前坐下，看着她，沉默了数秒之后才开口说道：“一般来讲，当我面对女性犯罪嫌疑人的时候会事先让警察去掉手铐，因为我始终认为那样的东西不应该戴在女人的手上。但是你不一样，我并不担心你会攻击我，不过我觉得你需要这样的东西，特别是你的内心，更需要有这种东西的约束。我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智商越高的人一旦犯罪，对整个社会造成的危害也就越大。很显然，你就是这样的人。”

    杜可薇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有犯罪，所以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犯罪嫌疑人。”

    沈跃耸了耸肩，道：“我知道此时你内心的想法。对，你拿走了那些病历，让人删除了电脑里面的存档，但你可以告诉警方说是为了不让死去的金虹声名受损，你那样做只不过是一时糊涂，最多也就是一个帮助他人销毁罪证的小罪名。你一直躲在金虹的背后，虽然那次田静在实验室里面看到了你，而且你也知道金虹的意图，但这依然不能作为你犯罪的证据，那个实验室本来就是医院给你配备的，你出现在那个地方很正常。更何况如今金虹已经死了，一切都死无对证，你完全可以说自己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即使有些事情不符合逻辑也无所谓，你可以说自己的心思全部在试管婴儿的医学研究上面，很多事情记不起来了，甚至是忘记了，如此一来警方也拿你没办法。”

    杜可薇淡淡地道：“本来就是这样。”

    沈跃摇头道：“不，事实上不是这样的。这一点警方清楚，我也清楚，你心里更是明白。掩盖得再严密的事实它始终还是事实，即使你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但事实依然存在在那里，所以我们的老祖宗才说，除了你知我知之外还有天知道，正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当然，像你这样的人是不相信什么神灵的，因为你只相信你自己。”

    杜可薇忽然笑了，讥讽般地问道：“难道沈博士不是唯物主义者？”

    沈跃摇头道：“我信奉多种哲学思想。人类对这个世界的认识非常有限，每一种哲学都有着它们独有的合理性，所以我十分推崇信仰上的自由。但是像你这样的人完全不一样，因为你突破了作为人类最起码的底线，你在创造生命的同时又在残忍地毁灭生命，也许在很多时候你都无法说服你自己，经常处于极度自我矛盾的痛苦之中，但你依然在继续着那样的实验，你告诉自己说，这样做是为了让今后更多的人获得新的生命，是对医学的重大贡献。”

    杜可薇不说话，但是沈跃已经从她的脸上看到了认同。沈跃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然而，你真实的内心却是极度自私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这样，总是要用冠冕堂皇、光辉伟大的借口去掩饰自己内心的邪恶与肮脏，甚至在很多时候以此去说服、欺骗自己。你也一样，你太需要得到他人的认可，你的内心充满着愤怒，你幻想着未来的某一天能够取得巨大的成功，甚至幻想着获得诺贝尔医学奖，你要让那些看不起你的人、曾经不给你公平待遇的人都跪伏在你的脚下，请求你的原谅，你要让世人都知道这个世界对你的不公平。如此等等，这才是你内心深处最最真实的东西。”

    杜可薇终于说话了：“我是有那样的梦想，难道梦想和理想也有错？”

    沈跃摇头道：“一个人即使有天大的梦想和理想都没有错，但是你的方式错了。那些鲜活的生命不应该作为你实现理想和梦想的工具，他们是人，是生命。”这一刻，沈跃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绝不会轻易承认她曾经所做过的那一切，即刻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继续说道，“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我是最能够知道你内心真实想法的不多的人之一。是的，在你的世界观里面，那些孩子的生命并不是真正的生命，因为他们本不应该属于这个世界，因为他们是你所创造的，所以你就有毁灭掉他们的权力。杜可薇，你把你自己当成了上帝，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可笑了。”

    杜可薇不再说话，不过她脸上的愤怒已经一览无余。沈跃轻蔑地看着她，说道：“一个人妄自尊大并不特别让人厌恶，但是像你这样的人，一方面冠冕堂皇地自认为是为了科学，为了拯救更多的生命，而另一方面却弄虚作假、欺世盗名，这实在是令人感到恶心。”

    杜可薇怔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跃依然轻蔑地看着她，说道：“我们得到了金虹电脑里面的那些所谓的实验数据，然后请来了多年从事器官移植研究的曹育德教授，结果当他看到那些实验数据后大为惊讶，他告诉我们说，那些数据和他今年刚刚发表在国内某医学一级刊物上的文章数据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他的数据是来源于动物实验，而你却用移花接木的手法用到了你的活体实验上面。”沈跃说着，将一本前不久才出版的医学刊物朝她递了过去，“里面第五页的那篇文章……杜可薇，想必这么多年来你所谓的试管婴儿技术研究成果也是如此取得的吧？”

    杜可薇全身都在颤抖，快速地翻开手上的那本杂志，在大致浏览之后猛然将手上的杂志扔了出去，怒不可遏地道：“不可能！这些数据是我亲自做实验的结果，他的数据不可能和我的一模一样！”

    沈跃忽然就笑了，看着她：“是吗？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杜可薇愕然地看着他，一下子就醒悟了过来，一贯端庄安详的模样瞬间变成了可怕的扭曲……

    这座城市终于结束了持续多天的阴雨天气，晴朗的天空数朵白云飘浮，一架客机正在碧蓝的天空中缓缓前行。沈跃深深地呼吸了好几次，空气中有一丝甜甜的味道。眼前就是甘文峰住家小区的公共区域，他远远地就已经看到了甘文峰，还有他身边的叶新娅。

    沈跃朝着他们走了过去，脸上带着微笑。当叶新娅看到沈跃的时候脸一下子就红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沈跃带着微笑朝她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了甘文峰的双手上面，问道：“你的手恢复得怎么样了？还能做手术吗？”

    甘文峰回答道：“我每天都在锻炼这双手，现在已经差不多和以前一样灵活了。”说到这里，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黯然起来：“可是我这双手……”

    沈跃点头道：“没关系，我们康德28号有心理咨询中心，我会安排专家给你做定期的心理咨询。”

    甘文峰感激地道：“沈博士，实在是太谢谢你了。我……”

    沈跃真挚地对他说道：“甘医生，你是一位优秀的外科医生，你的病人需要你。”他的目光又落到叶新娅脸上，微笑着说道：“对了，我还应该祝福你们幸福。”

    叶新娅的脸又红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哀怨：“我，他……”

    沈跃顿时明白了，不过他并没有再说什么，唯有心里在叹息。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