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读心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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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跃不能继续说下去了。杜可薇和金虹的罪行似乎完全脱离了医学伦理的范畴,因为孩子一旦出生就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不管他们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出生的。杜可薇和金虹的邪恶就在于,她们不但创造了生命,而且还亲手残忍地杀害了他们。

    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随着科学技术的快速发展,也许人类将要面临的类似问题会越来越多,但对人类本身而言,始终应该将尊重生命放在第一位。此时,沈跃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上人体解剖课的那一刻:他和身边的每一个同学都心怀敬意、真挚地向面前的每一具尸体鞠躬。

    警方并没有听从沈跃的建议,而是马上拘捕了杜可薇并搜查了她的实验室。警方已经从当时负责装修实验室的项目经理那里得知,实验室的下面确实存在着一个地下室,当时杜可薇要求装修公司做了一道暗门,为此项目经理还额外得到了一笔不菲的报酬,杜可薇要求他永远对此事保密。当然,杜可薇也给了他一个合理的解释——那样做只不过是为了医学研究的保密。

    然而,警方在地下室里面却并没有搜查到任何有用的证据,里面的设备仪器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杜可薇的笔记本电脑也找到了,但是里面的资料并没有器官移植方面的内容,通过恢复硬盘的数据也毫无发现。

    杜可薇在面对警方讯问的时候全然否认了犯罪的行为,当她面对金虹电脑里面那些资料的时候只是冷冷地反问了一句:“金虹的事情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一直到这时候龙华闽才意识到沈跃的建议是正确的,急忙拿起电话给沈跃拨打过去:“你暂时用不着把所有的证据都找齐,只要能够先证明杜可薇具有犯罪事实就行。”

    沈跃倒也没有和他计较什么,说道:“你们这样做也没有错,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处境。不用着急,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找到了名单上面的几个人了,我马上对她们进行询问。”

    是的,此刻沈跃、曾英杰和侯小君正在一个叫徐晴的女孩面前,这个女孩刚刚完成代孕不久,身材还没有完全恢复。此时的她眼神中充满着慌乱与无助,低着头不敢去看眼前的这几个人。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这一刻的沈跃心里难受得厉害,他叹息了一声,对侯小君说道:“还是你来问她吧。”

    其实侯小君的心里也很难受,她也是女人,而且现在已经了解这起案子的全部经过。侯小君强敛住心神,柔声对眼前的这个女孩子说道:“我们不是来抓你的,只是希望你如实把事情说清楚。”

    徐晴慌乱地不住点头。侯小君继续说道:“请你告诉我,你才大学毕业不久,而且还是未婚,为什么非得要去代孕呢?”

    沈跃在旁边暗暗点头,侯小君在询问方面确实要比彭庄和匡无为高出一筹。刚才这个问题的答案虽然看似明了但也必须要问。在这样复杂而充满着极度悬念的案件面前,能够做到不急不缓,从源头开始问起实属不易。

    徐晴回答道:“家里送我读书借了很多钱,我又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果然是想象中的答案,而这恰恰是现实社会的常态。侯小君的声音依然柔和,充满着同情:“我能够理解。不过作为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孩子,要走出这一步的话想必十分艰难。那么,当时她们是怎么找到你的?”

    徐晴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更咽着回答道:“我在网上看到的广告,广告上面的价格很诱人,那个价格可以让我一次性还完家里所有的欠款之外还略有剩余,我是女孩子,长得又不漂亮,心想怀孩子也是迟早的事情,而且广告上说他们会替客户保密,于是我就打了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声音很好听,她马上就约我见了面。见面后她说我的身体状况看上去很不错,然后带着我去省妇产科医院做了全身体检,体检结果出来后对方就和我签了约,还预付了一笔钱。我马上就把那笔钱寄回了家里……”

    被调查者在回答问题的过程中容易出现转移话题的情况,这是潜意识在抗拒话题的深入。所以,侯小君即刻就问了一句:“然后是不是就让你住进了医院?”

    徐晴摇头道:“签约后那个人对我说:你毕竟是未婚,所以今后医生在询问你的时候你要按照我们帮你编的故事回答。随即她就教我怎么回答医生的问题,当我完全记住后才带我去了一个地方,那是在晚上,那个人带我去了医院里面的一栋小洋楼,进去后我发现那地方像一个实验室,我有些害怕,这时候一个漂亮的女医生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安慰我说不要紧张,就是一个小手术。接下来那个医生让我脱掉裤子和内裤后躺在了一张奇怪的床上,不一会儿我就感觉到下面一阵清凉,我正感到害怕的时候忽然就听到那个漂亮医生在说:别紧张,这是在给你消毒……咦?你怎么还是处女?我有些害羞,回答说:我已经拿定主意了,你做吧。那个漂亮医生叹息了一声,说道:你可要想好。我说:我早就想好了。漂亮医生又叹息了一声,不一会儿我就感到下面一阵刺痛,同时听到医生在说:我把你弄破了,这样才方便做接下来的手术。对了,今后你想自然生产还是剖腹?我想了想,回答道:剖腹吧,我怕痛……”

    也许是受到侯小君温和的言语以及富有同情心的目光所感染,徐晴很快就克服了内心的慌乱与惶恐,讲述起来也越来越沉静而翔实。苦难之人讲述自己的苦难往往平淡,因为他们的内心早已认可并接受了那样的悲剧。然而她的讲述在沈跃他们听来却仿佛字字带血,心里的沉重压迫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徐晴继续在讲述着:“手术其实并没有做多久,大概不到一小时吧,开始的时候感到里面有些胀痛,但那样的胀痛很快就被恐惧压制住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别害怕,你就要当妈妈了。可是,可是我怎么都没有要当妈妈的感觉,还是害怕……当手术做完之后,那位漂亮医生开始向我交代今后的注意事项,比如要注意营养,不能剧烈运动,尽量不要感冒,即使感冒了也不要随便用药,等等。然后我就离开了那个地方,我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那天晚上一夜都没睡着,我一次又一次去摸自己的肚皮,心想原来这样就可以怀上孩子。我没有去找工作,合同上规定了不允许,接下来我就天天待在住处,开始的那段时间没有什么感觉,大约过了三个月之后我就毫无缘由地开始呕吐,吐得精疲力竭,那个和我联系的人经常给我打电话,还每周要到我的住处来一次,她对我说,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多吃东西,必须要强迫自己多吃东西……我没想到怀孕竟然那么痛苦,但是想到家里欠下的钱,我终于坚持了下来。到怀孕接近五个月的时候,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孩子在肚皮里面动,也不知道是怎么的,那一刻我忽然就有了当妈妈的感觉,虽然没有幸福感,但心情还是很愉快,我经常和肚子里面的孩子说话,我唱歌给孩子听……慢慢地,孩子越来越大,我的双腿开始浮肿,我每天坚持去买菜然后自己做饭,周围的人问起我孩子的父亲,我就说他出国打工去了,这是那个联系我的人教我的。一直到怀孕八个多月后,我的身体越来越沉重,那个联系人又来了,她看了下我的状况,然后出去打了电话回来就带着我去了妇产科医院,还是那个漂亮的女医生负责给我做检查,这时候我才知道她姓金,金医生说我的情况非常好,让我安心住院待产。怀孕接近十个月后的有一天,我忽然感觉到剧烈的腹痛,就在当天,金医生给我做了剖宫产手术,产下了一个八斤多的男孩子。接下来我又在医院住了不到一个月,伤口愈合后就带着孩子出院了。就在当天晚上,那个联系人来了,她带走了那个孩子,她告诉我说,钱已经打到了我的账户上,让我随时去查收。也不知道是怎么的,那时候我忽然就觉得那笔钱不是特别重要了,当她抱着孩子离开的时候,我差点就哭了出来……”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已经是红红的了。侯小君再也问不下去了,眼眶里面已经全是眼泪。沈跃克制着内心的难受,问道:“当时你想过没有,她们会把孩子带去什么地方?”

    徐晴回答道:“我没敢问,不过我一直在想,肯定是某个不能怀孕的女人出了这笔钱。我心里虽然难受,但我知道,那孩子并不是我的,我只是他的临时妈妈罢了。”

    沈跃不再问她任何问题,柔声说道:“实话告诉你吧,这是一起非常恶性的案件,所以今后你必须要以证人的身份去法庭做证,接下来你会被接到一处安全的地方住下来……”

    徐晴惊恐地问道:“那孩子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虽然她不是孩子的亲生母亲,但母爱在这一瞬间彻底表现了出来。沈跃不忍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叹息着说道:“以后你会慢慢知道的……”

    “怎么办?这还是不能证明杜可薇就是犯罪嫌疑人。”侯小君问沈跃。

    沈跃点头道:“是啊,很可能这件事情一直都是金虹在操作,然而金虹已经死了……先找到那个中间人再说吧。小君,你尝试着按照网上的联系方式给那个人打一个电话,但愿她的联系方式已经作废。”

    侯小君明白沈跃的意思,问道:“万一要是杜可薇匿名警示了那个人呢?”

    沈跃顿感头疼,道:“还是先找到那个人再说吧,如果真的联系不上了,就让彭庄来一趟,通过画像找到那个人。还有,英杰马上去查一下那个给徐晴划钱的账户,一切等下一步再说。”

    那个电话果然联系不上了。彭庄通过徐晴的描述画出了画像,警方立即开始按图索骥。警方的力量全体出动,根据画像很快就获得了那个人的相关资料。此人名叫田静,目前在某小区一个家庭里面做保姆,不过近日已经失踪。

    “一定要找到她,这个人非常重要。金虹不是傻子,绝不会一点不给自己留后路,而田静作为重要的中间人,想必金虹应该告诉过她一些有关杜可薇的事情。”沈跃如此分析道。

    曾英杰提醒道:“如果不能尽快抓到田静,就必须放掉杜可薇,这样一来警方就非常被动了。”

    沈跃不以为然地道:“该放掉就放掉吧,最多就是向她道个歉,我不相信杜可薇会不依不饶大造舆论。即使是她要造舆论也无所谓啊,这个责任龙警官想必是担得起的。”

    曾英杰没想到沈跃会如此淡然,顿时急了:“可是……”

    沈跃打断了他的话:“没有什么可是的,最终找到杜可薇犯罪的证据,这才是我们的目的。最近我也在学国内的法律,杜可薇的情况完全符合刑事拘留的条件,至少她有严重犯罪的嫌疑。难道我们三十天还找不到她犯罪的证据?”随即问侯小君道,“分析一下,你认为这个田静会藏在什么地方?”

    侯小君想了想,说道:“她丈夫在省城一家建筑工地打工,家里有两个孩子,目前她丈夫也失踪了,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回老家的可能性不大,毕竟老家有父母替他们养着孩子。他们逃得太急,像他们这样的人往往习惯于将多余的钱存进银行,而不是随身携带。他们的文化水平都不高,应该不会想到警方会监控他们的银行账户,所以,只要他们去银行或者柜员机取钱的话就会暴露踪迹。”

    沈跃赞道:“不错。我说过,任何一个人的行为都是心理动机在起作用,田静夫妇说到底还是社会底层的人,他们挣钱不容易,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被金虹和杜可薇看中而成为她们的中间人,也许她并不知道金虹和杜可薇要那些孩子去做什么,也许她明明知道自己是在犯罪也依然会继续去做那样的事情,因为她看重的只是钱。所以,小君的分析是有道理的,像田静夫妇那样的人身上不可能带太多的现金,无论他们逃到任何地方都会去银行取钱。像他们那样的学历,要重新找一份工作并不容易,更何况他们是在逃亡的过程中。”

    侯小君的分析果然没错,四天后田静在临省的某个县被抓获,正是她去柜员机取钱的时候被银行的监控所发现。

    田静被直接送到了康德28号,因为这个犯罪嫌疑人是沈跃重点要询问的对象。

    田静三十多岁年纪,长得珠圆玉润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虽然此时她的脸上全是惊恐,但沈跃想象得到,眼前这个女人笑起来的时候一定很好看。

    沈跃早已让警察除去了她的手铐,沈跃知道,这间经过特别布置的空旷审讯室足以让眼前这个女人感受到威压。沈跃就站在她的面前,来回慢慢走动却一言不发。此时四周一片宁静,沉闷的空气让田静差点喘不过气来。沈跃就这样一直不停地来回走动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站在了田静的面前,俯身下去看着她,问道:“那些孩子都是你抱走的?”

    已经几乎到达崩溃临界点的田静想也没想地就不住点头并回答道:“是啊……”她正觉得不大对劲,就听到沈跃即刻又问了一句:“你知道自己是在犯罪,是吗?”田静依然没有来得及思考,惯性般地回答道:“是啊……”

    这时候沈跃才将一张椅子提到田静面前不远处,坐下,然后看着她,点头道:“很好,到目前为止你的认罪态度很不错。其实你不认罪也无所谓,那些代孕者可都认识你,有她们在就足以将你送进监狱了,而现在的问题是,你究竟想要在监狱里面待多久?”

    这一刻,田静的心理彻底崩溃。从被抓获的那一刻起,她一路上都在想着如何避重就轻,甚至拒不承认自己所干过的那些事情,而此时,她却忽然有了一吐为快的冲动:“你们想要知道什么,我都说……”

    沈跃摇头道:“不是我们想要知道什么,而是你究竟干过哪些违法的事情。都讲出来吧,讲出来了心里面就轻松多了。这样吧,我先问你:你最先认识金虹还是杜可薇?”

    田静愣了一下,问道:“杜可薇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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