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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可薇很快平静下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一句：不要自以为是，你并不是警察。”

    沈跃一下子就笑了起来，而且笑得很灿烂，说道：“杜主任，谢谢你的提醒。再见。”

    刚才两个人的对话短暂而激烈，让站在一旁的侯小君心里“怦怦”直跳。她心里不禁想：如果是我的话，也敢于像沈博士这样去和杜可薇交锋吗？不，我会心慌，会害怕……正这样想着，忽然就听到沈跃在问：“小君，你刚才有什么发现没有？”

    侯小君回答道：“她有些心虚了，但是我们没有证据。”

    沈跃点头道：“是啊，证据……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够寻找到证据呢？”

    侯小君道：“我觉得最好是能够找到那间实验室，即使是杜可薇已经销毁了那个地方，但雁过留声，也许我们因此能够从中找到有关她的证据。”

    沈跃笑了笑，说道：“这样吧，一会儿让大家坐到一起来讨论这件事情。”

    侯小君顿时明白，此时的沈跃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结论，他让大家坐到一起来讨论的目的一方面是为了集思广益，而另一方面却是为了引导他们每一个人的思维方式。准确地讲，这是沈跃习惯性的、比较独特的教学模式。

    几个电话之后，正在外边办事的彭庄、匡无为和曾英杰都赶回了康德28号。关于甘文峰和金虹的案子的调查进展情况，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比较清楚。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沈跃会将每一起有意思的案件都作为一次完美的教学。

    “案件调查到目前为止，我们的目标已经非常明确地指向了杜可薇，但是现在我们缺乏有力的证据。我们寻找线索和证据的方式与警方不一样，因为我们是立足于心理分析。当然，这并不是我们为了心理分析而刻意去另辟蹊径，而是因为这方面才是我们的优势。”沈跃按例先开了个头，随后说道，“还是老规矩，大家都谈谈自己的想法吧。”

    曾英杰首先道：“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沈博士早就开始在关注这个人了，那我就先介绍一下这个人的情况吧。其实杜可薇的情况与金虹非常相似，她早年从我们省的医学院毕业，分配到省妇产科医院，后来就读了在职研究生，她的导师是国内第一批研究试管婴儿技术的。杜可薇曾经与她的导师发生过一段感情，这件事情在当时影响很大，也因此影响了杜可薇以后的感情生活和事业发展——她终身未嫁，后来在试管婴儿领域取得很大成就后还因为当年的事情受到影响，几次副院长的提名都没有能够通过……”

    曾英杰所介绍的情况比较详细，其中包括医院负责人、部分同事及病人对这个人的评价，也大致谈及了她的主要性格特征。当曾英杰介绍完情况之后，侯小君即刻问道：“英杰，杜可薇会不会开车？她有没有私家车？”

    曾英杰回答道：“她没有驾照，所以也就没有买车。”

    侯小君又问道：“那她平日里出行怎么办？乘坐出租车？地铁？公交车？”

    曾英杰摇头，回答道：“这个就不知道了。”

    这时候沈跃插了一句话：“像这样的问题貌似寻常，但非常重要。出行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最为重要的方面之一，我们在调查的过程中不应该忽略掉。就本案而言，这个问题显得尤其重要——只要那个神秘的实验室真的存在，杜可薇就需要使用交通工具经常去往那里。除非那个神秘的实验室就在杜可薇的家里。对了英杰，杜可薇住在什么地方？她家住几楼？”

    曾英杰回答道：“她住的是医院的老家属区，后来按照政策购买了，三楼。”

    彭庄问道：“既然现在已经打草惊蛇，她会不会有所行动？虽然那样做很傻，但很多人就会忍不住去干傻事。”

    沈跃点头道：“你说的是大多数普通人的心理，因为恐惧和侥幸，很多人会因此失去最起码的智商，但杜可薇犯这种低级错误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她是做大事的人。但凡做大事的人，在格局上往往会比常人要大许多，而且还非常善于隐忍。这么多年来，杜可薇一直没有得到她应得的待遇，虽然她的内心充满着不满甚至是愤怒，但依然隐忍了下来，这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匡无为道：“没错。多年前我认识一位医生，这个人医术不错，因为与医院的负责人有矛盾长期被打压，后来他就跑到国外去了，结果到了国外不到两年又回来了，据说是国外根本不承认我们国家的行医资格执照。这个人其实就是平常人，因为他做不到隐忍。”

    侯小君思索着说道：“说到隐忍，我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或许那个神秘的实验室依然还在，只不过杜可薇暂时将它关闭了，而且切断了她与那个地方所有的线索。”

    很显然，沈跃是赞同她的这个分析的，微笑着问道：“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侯小君分析道：“这么多年，花费了那么多的钱，付出了如此巨大的风险和精力，如果就此彻底停止实验的话岂不是太可惜了？此外，在这次打草惊蛇之前，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想到我们已经将怀疑的对象指向了她，无论是她没有想到或者是心存侥幸，她都不应该轻易将那个地方毁掉。而现在，她肯定不敢轻举妄动，这样一来反倒使得那个地方变得更加安全了。”

    匡无为道：“你的分析确实很有道理，可是我们要如何才能够找到那个地方呢？”

    曾英杰皱眉道：“她不会开车，受精卵的短暂保存只需要低温条件就可以了，所以，她完全可以乘坐地铁或者公共汽车去往那个地方，而且那样做也不大容易被人发现。我看这样，能不能将杜可薇和金虹的照片发给各个派出所，请他们挨家挨户去走访，如果有人认识她们的话……”

    沈跃想了想，道：“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工作量太大了。而且最好不要使用杜可薇的照片，目前我们手上没有她犯罪的任何证据，这样做是违法的。先用金虹的照片试试吧，毕竟她已经死了，而且毕竟还算漂亮，识别度相对要高一些。除此之外你们还有别的什么办法没有？大家都好好想想。”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侯小君忽然发现沈跃的嘴角处露出了一丝细微的微笑，问道：“其实你已经有了别的更好的想法，是吧？”

    沈跃并没有责怪她对自己微表情的观察，因为他也是在刚才那一瞬，脑子里面忽然绽放出了让他自己都感到兴奋不已的灵感。沈跃道：“就在刚才，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进一步去打草惊蛇。”

    侯小君不解地问：“进一步？”

    沈跃点头道：“是的。我曾经给你们讲过心理学效应方面的内容，其中的破窗效应特别有意思。一座房子窗户破了，如果没有人去修补，要不了多久其他的窗户也会莫名其妙地被人砸破；一面墙，如果出现一些涂鸦没有人去清洗掉，很快地，墙上就布满了乱七八糟、不堪入目的东西。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现象。心理学家研究的就是其中的‘引爆点’——地上究竟要有多脏，人们才会觉得反正这么脏，再脏一点无所谓？情况究竟要坏到什么程度，人们才会自暴自弃，让它烂到底？犯罪其实就是失序的结果。纽约市曾经可以说是一片混乱，无处不抢，无日不杀，人们大白天走在马路上都会害怕。地铁更不用说了，车厢脏乱，到处涂满了污言秽语，坐在地铁里人人自危。后来心理学家应用破窗效应的理论，先改善犯罪的环境，使人们不易犯罪，再慢慢缉凶捕盗，回归秩序。当时的这个做法虽然被人责骂为缓不济急，但是纽约市还是从维护地铁车厢干净着手，并将不买车票白搭车的人用手铐铐成一排站在月台上，公开向民众宣示政府整顿的决心，结果发现这样的方式非常有效，纽约就是这样从最小、最容易的地方着手，打破了犯罪环结，使这个恶性循环无法继续进行下去。”

    曾英杰问道：“关于纽约的这个案例我倒是知道，可是这与我们现在手上的案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跃道：“我始终相信一个人的堕落都是存在着原因与过程的，说到底就是底线的最终被突破，而这个底线被突破的过程就是破窗效应，这就如同我曾经讲过的穿着新鞋子在雨天泥泞的道路上行走的过程一样。此外，破窗效应最大的危害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影响，既然杜可薇影响到了金虹并最终将她拉入了犯罪的深渊，肯定也就同时还在不知不觉中会影响到别的人。这么多年来，杜可薇一直担任着科室主任，而且独断专行，而她下面的医生和护士很少有要求调离的，你们说说，这其中的原因究竟是为什么？”

    曾英杰似乎明白了，说道：“杜可薇的团队给这家医院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力和经济效益，她所在的科室当然也是最大的受益者。可是一个团队光靠金钱是维系不住的，除此之外更重要的就是领导者的奖惩分明与亲和力。也就是说，在杜可薇的这个团队里面，除了金虹与她的关系最为紧密之外，其他的人也会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关于她的隐秘事情。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我们一一去调查杜可薇身边的每一个人，想必一定会有所收获。”

    侯小君顿时有些激动起来：“这样的话，我们得到新线索的速度岂不是要比人海战术快多了？！”

    沈跃补充道：“不仅仅是如此，只要我们能够掌握杜可薇曾经经常去的地方的大致范围，然后再进一步打草惊蛇，说不定就能够迫使杜可薇采取相应的行动，这样一来我们就比较容易拿到她犯罪的证据了。”

    这时候侯小君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问道：“既然金虹有一台那样的笔记本电脑，想必杜可薇也应该会有，我们为什么不从这方面去想办法？”

    沈跃摇头道：“如果杜可薇保存实验相关资料和数据的笔记本就在她身边的话，肯定已经被她彻底毁掉了。不过从常规来讲，那样的笔记本电脑应该就放在实验室，这样使用起来才方便。也许就现在而言，杜可薇的那台笔记本电脑已经成了她最大的心病，我们也就正好从这方面去做文章。”

    彭庄问道：“那么，金虹的笔记本电脑为什么在她的住处呢？”

    沈跃分析道：“也许当时金虹是准备带着那台笔记本电脑出国的，她希望能够借出国的机会再次劝说甘文峰，或许她的这个想法最终被杜可薇制止了，也可能是金虹自己也觉得那样做风险太大……谁知道其中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说到这里，他笑着对大家说道，“你们看，再复杂的问题只要经过大家在一起讨论新的思路也就有了，这就叫集思广益。”

    侯小君问道：“接下来还是我们俩去省妇产科医院？”

    沈跃想了想，道：“这次英杰也一起去吧，毕竟他有警察的身份。”

    其实也用不着一个个去调查杜可薇科室的每一个人，既然杜可薇的团队相当于是医院里面的一个小小的独立王国，那么在其中关键的岗位上她必定会使用自己信得过的人。这个信得过说到底是双方面的，最常见的情况就是下属对她的绝对服从。所以，沈跃直接就找到了科室的护士长。

    护士长的工作不仅仅是管理护士，还包括了整个科室的后勤服务，同时也是医生和护士以及病人之间的桥梁和纽带，更是科室主任意志的直接执行者。

    护士长姓梁，四十来岁年纪，稍微显胖，她进入医院会议室的时候步伐较快，很显然，这是一个性格泼辣、做事风风火火的人。梁护士长一进来就开始叫嚷：“我们忙得要命，究竟什么事情非得要让我马上来啊？”

    接待沈跃他们的医院副院长解释道：“这几位是省公安厅刑警队的同志，他们来找你了解点事情，你尽量配合吧。”

    从这位副院长的话中，沈跃真切地感受到了杜可薇领导的团队的桀骜不驯，沈跃微微一笑，对梁护士长说道：“我们是为了金虹的事情来的，梁护士长少安毋躁，请坐下来我们慢慢谈。”

    梁护士长愣了一下：“刑警队的？金虹不是在日本意外死亡的吗？你们干吗来找我？”

    她的表情是真实的，眼前这个人不是杜可薇和金虹的合作者。沈跃瞬间就有了一个基本上的判断，他微微笑着说道：“金虹虽然是死于意外，但她的死牵涉一起重大案件，而且这起重大案件还很可能牵涉你们的科室主任杜可薇。”

    梁护士长张大着嘴巴，忽然不住摇头说道：“不可能，我们杜主任不可能去做犯罪的事情。”

    沈跃看着她，问道：“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梁护士长道：“杜主任多么好的一个人啊，多少个差点破裂的家庭都是因为她重新有了希望，她就是那些孩子的母亲，这样的人可以说是伟大的，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沈跃竟然在点头，随即问道：“那么，金虹呢？金虹在你的眼里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梁护士长想了想，道：“我觉得她是和杜主任一样的人，虽然在专业水平上比起杜主任来还相差太远，但是我们科室的人都知道，杜主任一直是把她当接班人在培养的。所以，你刚才说金虹牵涉一起什么大案子，我根本就不相信。”

    沈跃笑了笑，说道：“好吧，我们先暂时把这件事情放一放。你们杜主任除了和金虹的关系最好之外，还和别的什么人关系不错？”

    梁护士长摇头道：“我可没有说杜主任和金医生的关系最好。杜主任对科室里面的人都不错，她是专家，很有威信，对我们每个人都很好。”

    沈跃诧异地问道：“哦？难道这么多年来她就从来没有和科室里面的任何人产生过矛盾？”

    梁护士长道：“还真是这样。以前杜主任刚刚开始做试管婴儿的时候很艰难，科室里面有人不理解她，可是随便别人怎么说她都假装没听到一样，后来她的研究成功了，科室很快发展了起来，大家对她只有尊敬，她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反对。”

    沈跃微微一笑，问道：“主要还是因为收入增加了许多，是吧？”

    梁护士长乜了沈跃一眼，说道：“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最关心的当然就是收入了，不像有些人，又想当官还想发财。对我们来说，除了钱别的都是假的。”

    她说得没错，这就是现实。沈跃禁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是的，现代社会嘛，金钱确实能够解决很多问题。那么杜主任呢，她是不是也把钱看得很重？”

    梁护士长的脸上充满着崇敬，回答道：“她和我们不一样，她最关注的是医学研究。在科室里面她从来不搞特殊化，和大家拿一样多的钱。”

    沈跃又问道：“据我所知，医药代表可是会单独给科室主任药品回扣的，难道杜主任在这个问题上也例外？”

    梁护士长回答道：“我们科室的药品是金医生在负责，杜主任信任她，我们当然也信任。即使金医生收了医药代表那样的钱，想必杜主任也是知道的，我们并不关心那样的事情，那是人家该得的。”

    她的话表达得很清楚，说到底就是杜可薇早已定下了规矩，下面的人也就会无条件地执行并认同。由此可见，杜可薇这个人确实很有能力，而且极其受人尊敬。这样的情况会给接下来的调查增加更大的困难，沈跃不禁皱了皱眉，又问道：“杜主任为医院做了那么多、那么大的贡献，但是一直没有得到提拔，这个问题你怎么看？”

    梁护士长义愤填膺地道：“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是我们都替她抱不平呢。算了，这也不是我们老百姓可以左右的事情……要是我们杜主任当院长的话，说不定每个省都有我们的分院了。”

    沈跃又差点忍不住笑了，说道：“我想，这其中总是有什么原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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