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永远有多远—三剑客的青春往事-《最初的相遇,最后的别离(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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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年代的北京,还没有那么多高楼大厦,没有那么多霓虹灯,春天的夜空,还能看得到银盘似的一轮明月,将水银一样明亮的月光倾泻下来,透过槐树的枝叶间隙,一片一片犹如绵软的白纸,落在他的脚边。

    他低着头,负气地用脚尖用力碾着最大的一片白纸,一下又一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赌气。直到一个黑影慢慢地移过来,然后一点儿一点儿遮住了地上的月光。

    程睿敏抬起头,便看见刘蓓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捧着一个手提式饭盒。

    “你还没吃饭吧?”刘蓓把饭盒盖打开,递过来,“我妈刚蒸出来的包子,趁热吃吧。”

    程睿敏将双手插进了裤兜,尽管包子的香味让饥肠辘辘的他垂涎欲滴,他还是摇摇头:“我不饿,谢谢你。”

    刘蓓的手缩了回去,再大方再无畏,她也是个女孩儿。程睿敏刻意疏离的态度,终于让她感觉到难堪。抱着饭盒,她咬紧了嘴唇。

    “程睿敏,其实,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爸妈就离婚了。然后,我妈带着我,嫁给了现在这个爸爸。”

    程睿敏愕然:“啊?”虽然和刘蓓做了两年的邻居,经常看到他们一家三口进进出出,可他们家和邻居很少交往,所以他从来不知道,原来那个男人并不是刘蓓的亲生父亲。

    刘蓓神色黯然地接着说下去:“有两年的时间,那些小孩儿天天跟在我后面,说我妈是二婚头,叫我拖油瓶,还编成歌谣到处唱。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想过死。直到上了初中,我换了一所没有人认识我的学校,我们家也搬到这儿,才没有人再那么追着叫我。”

    程睿敏迟疑了一下才问:“那你爸爸呢?”

    刘蓓把脸转开了,像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过了好半天,她像是整理好了词句,终于开口:“有一年过年,我跟妈妈吵架,我特别想他,就去他现在的家找他,然后,我在公交车站看见他、他现在的老婆,还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儿。他们一家三口亲亲热热地站在一起,我上去叫爸爸,他看看我,又看看那女的,皱着眉特别凶地对我说‘你来干什么?我们要出门,你赶快回家!’从那天起,我就觉得他死了,我爸爸已经死了。”

    程睿敏瞬间动容,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柔软目光,注视着眼前的女孩儿。相似的命运,立刻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刘蓓苦涩地笑了笑:“其实,父母离婚真没什么了不起的,离了反而清净了,省得天天看他们吵架。你看,这些年我跟我妈过得不也挺好?程睿敏,我告诉你,这种事,只要你自己不在意,别人就伤害不到你。”

    程睿敏望着她沉默了很久,刘蓓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亮亮的东西在闪烁。他嘴唇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他垂下眼睛笑笑,突然问道:“包子什么馅的?”

    刘蓓愣了一下,随即笑逐颜开,打开饭盒盖,拿起一个包子递给他:“瓠子猪肉馅的,可香了,你尝尝。”

    第二天中午,程睿敏趁着午休的时间,将自行车推到学校门口的修车摊。修车的师傅将前轮内胎扒出来,充好气往水盆里一摁,只见水面上咕嘟咕嘟无数串水泡冒了上来。换了后胎,情况一样,把师傅惊得一个劲儿摇头:“小伙子,你这是得罪谁了,多大的仇啊?你瞅瞅,这前前后后的,一共被扎了十几个窟窿!俩胎都废了,全都得换。”

    费了将近半个小时,程睿敏才推着修好的自行车返回学校。

    在自行车棚里,他把车放在大门口特别显眼的地方,低头锁好车,一抬头,他看见孙嘉遇和严谨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交头接耳地说笑。他心里立刻明白了,到底是谁把自己的车胎扎成蜂窝一样。从那两人身边经过时,他的目光在两个人的脸上轮流停驻了片刻,却什么也没有说,径直走过去了。

    那刀子一样凌厉的眼神,让严谨和孙嘉遇感觉像各自被剜了一刀,两人顿时就笑不出来了。对着程睿敏的背影,严谨吐口唾沫:“人模狗样的!”

    同样盯着远去的背影,孙嘉遇的唇角却勾起一抹含义不明的微笑。他伸臂揽住严谨的肩膀,大力拍了两下,然后说:“这种人吧,都是多收拾几次才能老实,你别着急,咱慢慢来,时间长着呢。”

    两人勾肩搭背地往教室走,正好和(2)班的几个女生迎头走了个对面。那几个女生看见他们俩,叽叽喳喳的声音蓦然停了,一个个屏息敛气,突然间就变得淑女起来。这份矜持,一多半都是为了孙嘉遇,这个高一年级的风云人物,校篮球队的前锋,在球场上的风头比队长严谨还要强劲,每次比赛时场外的啦啦队大部分都是他的女粉丝。

    女孩儿们从他俩身边走过,虽然看上去目不斜视,实际上几双眼睛都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偷偷打量着两个人。

    孙嘉遇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低低头就过去了。在幼儿园的时候,那些女老师就喜欢争着抱他,他那时虽然吃饭还拿不稳勺子,但小小的心灵却雪洞一般透亮清楚,不过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浓眉大眼再加上漂亮的长睫毛,像洋娃娃一样招人喜欢。长大以后,英俊的五官愈加精致清晰,从小学四年级就开始陆陆续续收到女生的情书,此刻的他,对来自异性的爱慕眼光早已麻木了。而严谨,却被另一处的风景吸引了,看得专注,几乎目不转睛。

    在他们前方十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个子高挑的女生,正不紧不慢地走着,浅蓝色牛仔裤包裹着两条修长的腿,脚下一双少见的彩色运动鞋,双脚像踩在弹簧上一样,腰肢款摆,步履轻盈,自带一股独特的韵味。

    “严谨?”孙嘉遇叫他,严谨充耳未闻,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孙嘉遇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心领神会地笑笑,然后把手挡在他的眼前,连晃了几下:“哎,哎,哎,我说哥哥,你有点儿出息好不好?”

    严谨左躲右闪,好容易扒拉开孙嘉遇的手,眼前的佳人早已不知去向。他叹口气:“货比货要扔,人比人气死。跟这妞儿一比,刚才那几个,简直跟自来水一样……”

    孙嘉遇拍拍他后脑勺:“不就(2)班的那个刘蓓嘛。看你那色眯眯的样儿,真给哥们儿丢人!喜欢就上嘛,别这么自我折磨好不好?”他大力一推严谨,“阿米尔,冲啊!”

    严谨被推得向前趔趄了几步,站定后才沮丧地说:“我又不是没冲过,人家眼高,看不上爷。”

    孙嘉遇挑起一边眉毛,坏笑了一下:“原来你被打击过了?难怪啊。怎么着,要不要我出手帮你搞定?”

    “拉倒吧!”严谨赶紧摇头,“你出手?根据我对你一向的认识,不是我信不过你,我是真怕你搞到最后自己给收了。”

    孙嘉遇却不屑地撇撇嘴:“我才瞧不上呢,皮肤太黑了,也太风骚了,不是哥们儿喜欢的那一款。”

    严谨仰起头“哈哈哈”假笑几声,然后说:“说得跟真的一样。那你告诉我,你喜欢哪款的?”

    “看过《东京爱情故事》吗?就像莉香,铃木保奈美那种。”

    “什么?”严谨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一下子收紧了,就势勒住他的脖子,“小鬼子,孙嘉遇,你居然敢喜欢日本鬼子?”

    孙嘉遇却麻利地一蹲身子,从他的手臂下挣脱出来,嬉笑着撒腿就跑。

    严谨没提防这招,正使着大力的上半身蓦然失去了凭靠,众目睽睽之下摔趴在地上。好在他身手敏捷,在更多的路人看到他的狼狈之前,已经挺身跳起来,一边拍打身上的尘土,一边骂骂咧咧:“臭小子,你丫等着!不揍哭你我改你的姓。”

    那天下午的一二节课,都是班主任阎青的英语课。一上课,阎青没有像往常一样让学生先打开课本,而是将早上收齐的作业本摆在自己面前,一共两摞。右边那摞他交给课代表下课后分发,左边那摞,他拿在手里,开始一本一本地叫名字。

    被叫到名字的学生陆陆续续站起来,大概有十几个,占全班人数的三分之一。

    阎青走下讲台,将这十几个人一一打量一遍,然后背着手走回去,拉开了教室门。

    “你们都出去。”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性,“把昨天没按要求抄写的单词补齐了再回来上课。今天补不完明天接着补,明天补不完还有后天,后天完了还有大后天,你们自己看着办。”

    于是十几个没有完成单词抄写的学生统统被撵出了教室。其中大部分是男生,孙嘉遇、严谨和许志群全在里面。

    此时正是上课的时间,操场上空荡荡的,他们聚集在校园一侧的乒乓球台处。比较老实的学生,已经唉声叹气地打开英语作业本,开始站着抄写单词。也有不肯认命的,比如严谨和孙嘉遇,一个懒洋洋地侧卧在乒乓球台上,一个双眼放空地坐在旁边的双杠上。许志群平时一向唯两人马首是瞻,虽然摊开了作业本,却眼巴巴地等着两人发话。

    “严谨、孙嘉遇,你们俩说,到底写不写?”

    孙嘉遇头朝下倒钩下来,让上半身晃晃悠悠地荡在半空中,瓮声瓮气地回答:“不能惯阎王爷这毛病,不、写!一个词都不写!”

    “那怎么办?真不上课啊?期中考试完了,马上要开家长会了,回头阎王爷再跟家长告一状,你我不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尤其是严谨,他爸那马鞭子,还不抽死他?”

    孙嘉遇不耐烦地“啧”一声:“你急什么?我这不正让血液回流大脑,正想办法呢!”

    几个人说着话,冷不防平地忽然起了一阵狂风,操场边陈年的落叶被吹得团团乱转,尘沙俱起,接着便有稀疏的大雨点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有人惊叫起来,大家都慌慌张张地收拾了东西,要往教学楼处避雨。孙嘉遇却在这一刻,忽然计上心来。他跳下双杠,拦住了跑在前面的同学。

    “大家跟我来,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保证又暖和又干净,而且,可能以后再也不用抄单词了。”

    “去哪儿啊?”大家七嘴八舌地问,“能不抄单词最好,不过你有什么办法啊?吹呢吧?”

    “跟我来就是了。”孙嘉遇一副“信不信由你”的神秘微笑,“反正呢,要是我做不到,你们接着按阎王爷的要求抄单词就是了,今天抄不完还有明天,明天抄不完还有后天,对吧?”

    他这么一说,其他学生觉得也是,跟他走一趟不会有什么损失。都是男孩子,又正是胆儿最肥的十六七岁,稍微一忽悠,便都热血上头,呼啦啦跟着他走了,只剩下几个女生远远地跟在后面观望。

    孙嘉遇带着大家往前走,但他的方向不是奔着教学楼,而是冲着教师的办公楼。离办公楼越近,身后叽叽喳喳的声音越轻,等他在一间办公室门前停下,后面一多半的脚步声都开始迟疑和退缩,恨不能转身就跑。

    因为孙嘉遇面前的那扇门,门上面挂着一个醒目的牌子——校长办公室。

    孙嘉遇站在校长办公室的门前,一时间也有些胆怯,他回头看看自己的同学,发现自己身后忽然空了一片,除了严谨还站在自己身侧,连许志群都下意识地退后,跟自己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再看看严谨,严谨没说话,反而上前一步,和他并肩而立,并且朝他举起拳头,表达了无论你上刀山下火海如何作死,我都跟着你一块儿死的坚定决心。

    孙嘉遇感激地点点头,长吸一口气,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一个温和的声音道:“请进。”

    孙嘉遇推门进去,严谨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两人站在校长的办公桌前,尽量规规矩矩地以标准姿势立正,然后孙嘉遇声音镇定地开口道:“校长好!我们是高一(3)班的学生,今天因为没完成老师超越教学大纲布置的作业,被赶出教室。现在外面下雨,我们没地儿避雨,所以来请求校长,给我们找个避雨的地方,能把老师要求的作业补完。”

    校长从面前的公文里抬起头,透过老花眼镜望着他俩:“什么作业?拿过来我看看。”看到走廊外淋着雨的学生们,他又招招手,“都进来,进来说话。”

    和孙嘉遇他们谈完话,校长当场打了个电话给图书馆,让图书馆的阅览室为学生们暂时开放几个小时,方便他们一边避雨一边补作业。然后,下午自习课的时候,阎青被校长叫到了办公室,倾谈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以阎青向校长认错,承认自己的教学方式太简单粗暴,保证以后再不采用类似的惩罚手段而告终。

    高一(3)班的学生们因此大获全胜,晚自习前,大部分男生聚到校外一家小吃店,以汽水代酒,大肆庆贺一番。而孙嘉遇的壮举,则被当作反师道尊严的成功榜样,几年以后还被后面几届的学弟学妹们津津乐道。

    但他们此番举动,也有人不以为然,除了那些和阎青交好的女生,还有几个男生,并没有参加他们的庆祝派对,这其中就有程睿敏。大队出发前,有人专门去叫他,程睿敏从书本中抬起头,表情和语气都相当冷淡:“我不感兴趣,对不起。”

    这话恰好让旁边经过的严谨听到了,他狠狠地瞪了程睿敏一眼,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冷冷地“嘁”字。

    但这个“嘁”字,不幸也被程睿敏听到了,他抬起眼睛看了严谨一眼,那温度也冷得足以让人的脸皮挂上一层白霜。由此,两人彼此间的厌恶又各自加深了一层。

    当天的晚自习时间,阎青在讲台上讲了几句话,话不多,他也没点名,却句句锥心。

    “你们翅膀硬了,有本事了,都会告御状了。行,我认栽。以后我也只会完成自己的分内工作,再不会跟你们呕心沥血。你们爱学不学,随便。我只告诉你们一句话,十年后,我希望你们不要后悔今天的举动。”

    最后一句话,阎青的眼圈都红了,他摔门而去的瞬间,教室内的气氛变得十分尴尬。女生中有一些特别崇拜阎青的,便回过头去,对着最后一排的几个男生怒目而视。

    孙嘉遇只当没看见那些不友善的目光,若无其事地翻开数学书和作业本,开始写作业。

    严谨却十分生气,毫不客气地回瞪着那几个女生,嚷嚷道:“看什么看?你们看什么看?我们冒着将来被‘阎王爷’穿小鞋的危险为大家争取权益,你们以后再不用抄单词抄到半夜,不感激也就算了,可你们这是什么态度?”

    正在低头看书的程睿敏,这时转过脸看着他,声音不大,可是字字句句十分清晰:“对阎老师的教学方式不满意,你们可以直接找阎老师提意见。但是背后告人黑状,这种行为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卑鄙!”

    孙嘉遇的眼睛,从书本上收回了目光,挑起来斜斜地瞟了程睿敏几眼,又垂了下去。同时,他用力按住严谨的膝盖,阻止严谨跳起来找程睿敏的麻烦。

    翌日上午的三四节是物理课,出完课间操回来,程睿敏打开桌斗,取出自己的物理课本,却发现被人用胶水一页一页地粘了起来,变成硬邦邦的一块砖头。他吃了一惊,立刻将桌斗内的东西全取出来查看,发现那里面所有的课本和作业本皆遭遇了同样的惨况。他一本一本地翻着,开始还能维持住声色不动的表情,直到拿出一本封面陈旧的课外书,这是一本霍金的《时间简史》,九十年代初的香港繁体版,内地还从未有人见过的中译本。当他发现这本书也被彻底毁了以后,终于气得手指都哆嗦了。

    他的同桌想帮他补救,用圆规和钢尺试图拆开那些被粘在一起的书页。拆是可以拆开的,可是被撕开的那页,页边却变得参差不齐,仿佛被老鼠的牙齿啃咬过。

    程睿敏先是毫无反应地呆呆看着,忽然间像是如梦初醒,扑过去一把抢过那本《时间简史》,转身出了教室。

    他这一走,居然两节课都不见人影。向来规矩听话的好学生,竟然逃了整整两节课。

    程睿敏的物理成绩一直是年级里拔尖儿的,是物理老师的心头肉。弄明白程睿敏逃课的原因后,物理老师一点儿都没想过追究他逃课的问题,而是下课以后找到阎青,直接将程睿敏的物理课本摔在他的办公桌上。

    “你看看你看看,看看你们班学生干的好事!”

    阎青听明白原委,原本十分生气,但一拿起那本书,他却差点儿笑出声:“这帮王八蛋,干起坏事来倒有耐心,这一页一页的,要费多少工夫?”

    “您还笑呢?”物理老师很不满意,“我跟其他学生打听了,他被整跟你有关系。昨天你不是被校长叫去谈话了吗?程睿敏因为替你说话,跟你们班最调皮的那个严谨发生矛盾了。”

    “严谨?阎青顿时眼神一凛,情不自禁咬咬牙,“行,我知道了。”

    阎青不是圣人,虽然在校长面前答应过,绝不会因为孙嘉遇和严谨带领学生告状的举动,对他们两人有任何成见,但是,内心里那点解不开的疙瘩,遇到合适的机会,还是会适时地冒出来让他磨磨牙。

    阎青要先找程睿敏谈谈。可是下午的化学课和自习课,他都没有出现。一直到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他才神色恍惚地现身,同桌跟他说话,他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眼神也是直的,双眼仿佛全无焦点,只是将课桌上的书本文具全部扫进书包,背起来就走了。

    第二天的早自习,阎青一进教室,发现程睿敏的座位依然空着,心里便咯噔一声,泛起了十分不安的感觉。以阎青对程睿敏的了解,他是那种少见的能从学习中自己寻找快乐,并能严格进行自我管理的学生。毫无理由的旷课和逃学发生在他的身上,简直和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让人无法接受。

    闫青退出教室,站在门外想了想,觉得这事可大可小,但是他认为,作为一个学生,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自暴自弃到旷课的地步。最后他还是去教导处找到程睿敏父母的工作单位和联系方式,照着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他先打给程睿敏的母亲,那边接电话的人告诉他,孩子母亲昨天刚出国,短时间内不会回国。再打到程睿敏父亲的单位,对方说,老程今天去外地出差了,一个星期以后才能回来。阎青追问,那家里谁照顾孩子?对方回答,老程的孩子自理能力挺强的,做饭洗衣服一把好手,一向不用大人操心。那边电话已经挂断,阎青还在握着话筒发呆,因为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点儿都不了解这个所谓的得意门生。这个看上去家教极好的孩子,原来一直都是自生自灭、自荒自长。

    上午三四节是陈芳老师的数学课,程睿敏终于出现了。他在课堂上的表现,除了脸色不太好看,其余还算正常。听完陈芳的通报,阎青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叹口气说:“陈老师,要不您跟他谈谈吧,我……恐怕很多事,他不会告诉我,但可能愿意和您聊聊。”

    午休的时候,陈芳把程睿敏叫到办公室,专门给他洗了个苹果,又倒了杯热水给他,温言安慰道:“课本的事你不用着急,你们阎老师已经跟教务主任说了,再帮你买一套。”

    程睿敏没拿那个苹果,只是端起了那杯热水:“谢谢老师。”

    “那本《时间简史》,是怎么回事?”

    程睿敏仰起脸望着陈芳。少年的皮肤在日光下愈发显出纯净的质感,笼罩着一层茸茸的金芒。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也是少年的坦诚与单纯。

    他说:“那本书是回北京那年,外公买了送我的。”

    “它对你的意义,很不一般,是吗?”

    “是。”

    “能告诉老师为什么吗?”

    程睿敏的睫毛慢慢地垂了下去,他在犹豫。茶杯中的热气升起来,一点点润湿了他的睫毛,这一瞬间他的眼圈在暗影里仿佛泛起了红色。

    陈芳屏住声息不敢出声,这个早熟的学生和其他混沌未开的大孩子不太一样,他的心敏感得像一根将断未断的琴弦,此刻她生怕不小心说错一个字,他就会彻底地对她关上心扉。

    “陈老师,”他终于开口,声音却低得几乎听不到,“我要是告诉你实话,你不会笑我吧?”

    陈芳凝神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拉把椅子坐在他面前,“怎么会呢?你慢慢说,老师听着。”

    “从小,我就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程睿敏双手紧紧握着茶杯,用力到手背上的青筋都浮了起来,但他的语气却带着超脱于年龄之上的沉静,完全听不出悲喜,“我三岁时就被爸妈送到厦门,我在厦门长大。开始的时候,那里的孩子都不跟我玩,因为我说话的口音和他们不一样,因为他们都有爸爸妈妈,可我,只有外公。那些小孩儿跟我说,一定是因为我不乖我不听话,爸爸妈妈才不要我了。很长很长时间,我都不明白那种特别难受的感觉叫什么,只想一定要乖一定要听话,不能让外公生气,不然外公也不要我了。后来,我懂了,无论我如何不好,外公都不会不要我……初二的时候,爸妈接我回北京,正赶上《时间简史》的第一本中文版发行,外公特意托香港的朋友买了给我,他从小就跟我说,只有科学才能强国。我带着它回了北京,把它放在身边,就好像外公坐在身边一样……”

    陈芳一直看着他,眼神悲悯。她也有一个十岁大的女儿,她在想,假如遭遇这种事的是自己女儿,会怎么样?只是如此想一想,她就觉得心口发闷,不由得站起来,走到窗前。

    高一年级的教师办公室都在一楼,窗外就是草坪和几棵茂密的绿树,晃眼间几个身影从窗户根下迅速躲到了树后。陈芳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儿,树后那几个孩子就铁了心贴在树后不肯出来,虽然风把他们的衣襟吹得时隐时现,虽然陈芳早就看出了他们是谁。

    最后陈芳笑了笑,将窗扇关严,又走回程睿敏身边,“程睿敏,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程睿敏蓦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陈芳耐心地等着他开口,他却说:“我不知道。”

    “那你估计一下是谁干的?”

    程睿敏放下了茶杯,认真地回答:“估计又不能代替事实,陈老师,我不能胡说。”

    如此不给面子,陈芳没有生气,反而起了好奇之心:“他们总这样欺负你,你难道不想让他们受到惩罚吗?”

    程睿敏的眼神飘走了,飘到办公室一个无人的角落里。过了至少四十秒,陈芳才听到他的回答:“没关系。这种事,我早习惯了。”

    这句话,让陈芳闭上了眼睛。这一刻她意识到在程睿敏的心中,有一个难以解开的死结,而这个死结,她作为老师,完全无能为力。这个孩子的未来,可能会不缺金钱,不缺权势,但是他的心里会永远存在一个黑洞,影响他这一生对感情的安全感。

    “那么,你上次哭,是因为,怕我对你失望?”

    程睿敏垂下头:“是。”

    陈芳深深地叹口气,将手放在他的肩头,“把那本书交给我,周末我去琉璃厂看看,看有没有办法把它复原。”

    这场谈话没有任何结果,程睿敏最终也没有供出任何一个人。可是程睿敏不打算追究,并不表示阎青愿意息事宁人。作为班主任,他不能容忍如此恶劣的事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地过去。

    严谨和程睿敏公开冲突,很多人都看见了,这个事实无可辩驳。借着这个由头,阎青将严谨叫进办公室,旁敲侧击地训斥一通,告诉严谨此刻不惩罚他不代表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和他的狐朋狗友们做过什么坏事大家心里门儿清,这些日子最好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否则两个星期后的家长会,他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孙嘉遇和许志群在门外等着严谨,眼看他垂头丧气地走出来,两人知道大事不好,瞬间都蔫儿了。

    三个人躲到操场边的小树丛后面,孙嘉遇递给严谨一瓶汽水:“怎么回事?阎王爷说什么了?”

    严谨仰起头,一口气灌了大半瓶汽水,这才说:“他还能说什么?剋了我一顿。肯定拿胶水弄书那事儿,程睿敏跟他告状了。”

    许志群急着问:“那我们呢?”

    严谨当胸捶他一拳:“胖子,就你丫最不够意思!上回去校长室,死活不敢进去。我告诉你,爷把责任全揽自己身上了,没做叛徒,没供出你们任何一个!”

    孙嘉遇一直没有说话,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半天才开口道:“不对,我觉得你犯了一个错误,你不该轻易就承认了,程睿敏肯定没跟阎王爷告状。”

    严谨不服气:“为什么?”

    “你看啊,照阎王爷那脾气,他要知道谁干的,肯定不会只尅你一个。他只咬住你,是因为你和那小子有矛盾,很多人都看见了。他没找我和许志群,也没提上回自行车胎那事儿对吧?这证明,程睿敏压根儿没跟他提我们的恩怨。多明白的事儿,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许志群真的低下头去想了,严谨却一晃脑袋:“管他提没提,反正,我跟他结下梁子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晚我得收拾他!”

    严谨这话说过没多久,便发生了一件事,让他对程睿敏的厌恶上升到了极点。

    那天是一个周五。下午第三节课后,高一年级的男子篮球赛如期举行。当天的比赛,是高一(2)班和高一(3)班争夺年级冠亚军的决赛。

    严谨和孙嘉遇都是校篮球队的主力,所以高一(3)班一直是最被看好的准冠军队伍。但高一(2)班也不是善茬儿,虽没有像严谨和孙嘉遇那样的明星队员,但整体实力不弱,作风强悍,是个不容易对付的对手。这场比赛打得很艰苦,上半场结束的时候,两班比分十分接近,46比44,(3)班以一个球的微弱优势暂时领先。

    队员们一下场,就被班上女生给包围了,递水的、递毛巾的、道辛苦的,七嘴八舌,莺莺燕燕。球场边还有不少其他年级其他班的女生,她们中的大多数,都是为了来看孙嘉遇的,学校里喜欢他的女生几乎可以编成一个加强排了。他站着喝瓶水的时间,周围此起彼伏的“孙嘉遇加油”声不绝于耳,搞得他不得不转过身,从旁边同学的头上揭下一顶帽子,微微躬身,将帽子从胸前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宫廷骑士礼,以答谢她们的支持,周围顿时口哨声和掌声大作。

    这情景酸得严谨把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孙嘉遇一贯有良好的女生缘,作为好朋友,虽然他从来不肯承认,但下意识中还是十分嫉妒的。他把脸转向另一侧,索性眼不见为净。就在他一转头的瞬间,却看见(2)班的刘蓓站在不远处,正和她们班上的女生说笑。严谨的心情一下好了起来,运着篮球跑过去,故作老成地打了声招呼:“嗨,你也来看比赛?”

    刘蓓在学校是出了名的大方,面对有意搭讪的男生,她一点儿都没有羞涩的意思,反而朝严谨摆摆手:“是啊,你打得真好,难怪是校队的队长。平常没机会看你们出去比赛,今天真见识了。”

    这句话令严谨心中开始美不滋儿地往上冒粉红泡泡,他抱住篮球,朝刘蓓豪迈地一挥手:“您瞧好了,今儿一定让您开开眼。”

    于是下半场比赛开始的二十分钟,高一(3)班这边,俨然成了严谨的个人技术秀。他一个人共计得了十一分,投篮五次,命中率百分之百,三分球即投即中,于是球场边的(3)班啦啦队,口号声由“(3)班加油”渐渐统一成了“严谨加油”。

    又一个成功的上篮之后,严谨在一片欢呼声中欢快地绕场一周。他用眼睛去寻找刘蓓,却无意中看到程睿敏手里拿着两瓶酸奶,从人群外奋力挤进来,站在刘蓓的身边。手肘碰碰她的手臂,将酸奶递给他。刘蓓朝程睿敏笑了笑,不知程睿敏说了句什么,她便仰起脸,笑成了阳光下的一朵花儿。

    严谨瞬间看呆了,心里如同开了一座醋坊,酸气泡儿咕嘟咕嘟往上冒。就在他愣神的工夫,孙嘉遇跑过来,冲他肩膀狠捶了一拳:“你干什么呢?还不快就位?”

    严谨猛一甩头,想把方才那景象从脑海里甩出去。可是没用,那两人言笑晏晏的镜头,像是幻灯片一样,定格成一个清晰的画面。

    队友将球传给他,他接住,一时间竟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那个画面在他眼前闪动,占据了他大部分的视野,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了一个篮筐,恍惚中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个训练过千百遍的动作:左脚迈一步,右脚迈一步,起跳,抬手上篮。球进了!但是,周围没有欢呼声和喝彩声,而是反常的沉默。这份沉默保持了至少半分钟,才如同沸水入油锅,一下子炸开了,炸开的却是一片嘘声和倒彩。

    严谨这个三分球,居然投进了自己方的篮筐!

    意识到自己投了一个乌龙球的那一刻,严谨简直羞愤欲死,恨不能时光即刻倒流,好让他有机会去修正这个错误。而(3)班的队友们在几分钟的惊愕之后,倒没有一个人责怪他,反而纷纷过来安慰。但这些安慰话对他并无作用,他羞怒交加地捶打自己的脑袋。只有孙嘉遇站他旁边没说话,用力拉开他的手,将篮球塞入他的手中,紧紧搂一搂他的肩膀,然后跑开了。

    来自朋友的无言拥抱,让他心里好受了些。随着一声哨响,比赛重新开始了。可是高一(3)班的运气,以及严谨的比赛状态,好像都随着这个进错了篮筐的乌龙球一起消失了。下半场的后半段,(3)班像是被施了魔咒,篮球一直在和篮筐做亲密的接触,却鲜少真正坠入篮网。(3)班一路失守,(2)班则以摧枯拉朽之势,在离终场只剩下两分钟的时候,将比分生生追平。

    守在禁区里的孙嘉遇,终于成功地抢到篮板球,接住球的那一瞬,他心中清醒地意识到,这很可能是比赛结束前的最后一次机会,胜负就在此一举了。灵活地闪过对方两名球员的抢断,他迅捷地再次起跳。

    意外就在那一刻发生了。不仅是场上的队员,连站在远处的观众,大都清清楚楚地听到“砰”一声大响,接着是一声更为沉重的坠地声——孙嘉遇被对方体格壮实的后卫恶意冲撞,猝不及防之下,从空中蓦然坠落,重重摔在水泥球场上。

    有几分钟的时间,他像是失去了知觉,一动不动地趴在场地上。周围的学生全慌了神,连担任裁判的高年级校队球员都吓得忘了吹终场哨。人群涌过去探视,球场上则完全乱了套,两个班的球员开始互相指责,言语激烈之处,几个情绪激动的当场就撕扯起来,被同班同学用力拉开之后,还在跳着脚隔空叫骂。

    孙嘉遇终于醒过来,脸上现出强烈的痛苦之色。严谨试图扶他坐起来,但被人断喝一声:“别动他!你千万别动他!”接着一个人挤进人群,用力推开严谨,却是从来没有在人前大声说过话的程睿敏。

    严谨看到他便觉得怒气往头顶上冲,大力搡了程睿敏一下,他恶声恶气地道:“你谁呀?你想干什么?”

    “你闭嘴!”程睿敏瞪着他,“想让他伤得更重你就接着胡来!”

    他声音不高,却有着不怒而威的气势,居然镇住了严谨,他不出声了。程睿敏也不再看他,蹲在孙嘉遇面前轻声问:“你觉得哪儿受伤了?”

    孙嘉遇疼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只勉强用手指了指脖子和肩膀,然后蜷起腿想换个姿势,希望能缓解眼下的痛苦。

    程睿敏赶紧按住他的背,示意他不要动,然后抬起头,神情镇定地开始指挥旁边的学生:“许志群,你去校医室把校医找来;刘蓓,你去办公室打电话,打120叫救护车;严谨、黄文山你们两个,配合我,扶着他的腰和腿,和我保持同步,给他翻过身。”

    他的声音成熟而冷静,令人不由自主地信服与服从。众人眼睁睁看着他将孙嘉遇的手臂上举,然后一手托着头颈,一手托在腋下,另外两个人托着腰和腿,三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孙嘉遇翻成仰卧位。

    一换成仰卧的姿势,肩膀处的疼痛便减弱了一半,孙嘉遇脸上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程睿敏却不敢大意,一直单腿跪在他身边,小心托着他的头,直到校医到来。

    现场有条不紊的状况令校医有点儿惊奇。她看了看程睿敏:“你学过急救?”

    “没有,书上看来的。”程睿敏站起来,一边拍打着膝盖上的尘土,一边淡然地回答,“他像是颈椎和锁骨受了伤,这里就交给您了。”

    说完他便推开前面的学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对程睿敏来说,他实在难以忘记外公那本《时间简史》的遭遇。肯帮孙嘉遇,并不代表他会原谅他们。

    孙嘉遇在医院里做了全面检查,除了锁骨骨折,颈椎也有轻微的错位。他母亲在听完医嘱之后,点着他的脑门说:“算你运气好,幸亏你那个同学机灵,没让你乱动,不然很可能会影响到脊髓的神经和血管。回学校你得好好谢谢人家。以后你就给我好好学习,高考以前不许再去打篮球了。”

    孙嘉遇做了个鬼脸,并没有把他妈的话当回事儿。只是那两句关于程睿敏的言辞,让他略微失了会儿神。

    而严谨,因为发现自己喜欢的女生和程睿敏关系异常,新仇加上旧恨,他发誓,一定要好好给程睿敏点儿颜色看看。

    孙嘉遇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便带着颈套来上学了。他那群死党,都嚷嚷着要在他的颈套上签名留念。孙嘉遇一边应付他们,一边用目光寻找着程睿敏。

    程睿敏还是那副冷淡中略带嫌恶的表情,对他们这边的笑闹声恍若未闻。只是自习课一结束,他便夹起两本书离开了教室。

    孙嘉遇跟在他身后追了出去。

    程睿敏并没有走远,而是在操场主席台一侧的台阶上坐下,将书本摊开放在膝盖上。但他的精神显然并没有集中在书本上,而是托着腮,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操场。晚饭与晚自习之间的短暂空隙,学生们正可了劲释放一天积攒下来的多余能量。他看得如此专注,连孙嘉遇走到身边都未察觉。直到孙嘉遇在他身旁坐下,陪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风景,他才意识到身边多了一人。

    “什么事?”他有点儿被打扰到清静的不耐烦。

    “没什么。”这种冷淡当在孙嘉遇的预料之内,所以他只是挑了挑眉毛,“我想跟你说声谢谢。我妈说,要不是你,我说不定会截瘫呢。”

    程睿敏依旧望着前方:“换任何一个人,我都会那么做。别说是人了,就是只猫或者狗,我也会帮把手的,你不用谢我。”

    被如此奚落,孙嘉遇就算做足了精神准备,多少还是有些尴尬,转头笑了笑,他的手伸进夹克衣襟里摸索一了会儿,掏出一本书,放在程睿敏的膝头。

    那是一本港版的繁体《时间简史》,书页崭新。

    “除了一声谢谢,我还欠你一声对不起。”迎着程睿敏惊讶的目光,他坦然道,“这是求我妈托人从香港带来的,专门找的你那个版本。”

    程睿敏的视线在孙嘉遇的脸上凝滞了好久,看得出来他很震惊。少顷,他终于低下头,指尖在封面上摩挲了一会儿,又将书扔还给孙嘉遇。“拿回去吧,我不需要。那本书,陈老师已经帮我修补过了。”

    孙嘉遇接过书,望望天,又看看地,无奈地耸耸肩。

    “你可以不接受我的道歉。”他说,“我知道,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代替原来那本书。但是,就当成是我道歉的诚意吧,程睿敏,真的对不起!这本书你还是收下吧,挺贵的,一百多港币呢,放我这儿就糟蹋了,因为我一点儿也看不懂。”

    程睿敏终于扭过头,看了他一眼:“这已经是关于宇宙最科普化的范本了,有什么看不懂的?”

    总算成功勾起了他说话的欲望,孙嘉遇歪着头,戏谑地看着他:“所以你才是高才生嘛。哎,说真的,你说说,到底什么是黑洞悖论?我把那个解释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那些字吧,拆开了我全认识,可合在一起,我就是看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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