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可怕-《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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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英良被他震得一哆嗦,哆嗦过后,他忽然意识到了对方的失态——在此之前,沈之恒可从来没有像困兽一样吼叫过。
“还逃吗?”他又问。
厉英良意识到的,沈之恒自己也意识到了,所以拉起毯子盖住了头,他在暗中做了个深呼吸,想要镇定下来。
盖了十秒钟,他又一掀毯子露了脑袋:“给我一身衣服。”
“这里不冷,冻不着你。”
“我不是冷,我是觉得我这个样子不雅。”沈之恒望着厉英良:“难道你愿意面对这样的我?”
“愿意啊。”
“我又不是女人。”
“你何止不是女人,你根本就不是人!”厉英良一拍格栅,脸上有笑,眼中有光,激动得咬牙切齿:“站起来,走两圈,爪子伸出来,尾巴露出来!”他啪啪的拍着格栅,想要给自己加些节奏:“这回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你还装什么人?你趁早实话实说,对大家都有好处!你一定要耍花招,也可以,没关系,我就把你关在这里,关到你老实为止,反正我厉某人对你是奉陪到底!”
厉英良这突如其来的愤怒让沈之恒颇感困惑,他想自己越狱失败,厉英良本人又不曾受了什么伤害,这笔帐无论怎么算,厉英良都应该是得意的。然而此刻的厉英良气得咻咻直喘,一点得意的颜色都没有,倒像是受了什么打击。
厉英良不回家,就在这里住下了。
第一天,沈之恒长久的躺着,裸露出来的手臂上,刀伤几乎是在眼看着愈合。
第二天,沈之恒向厉英良要水,厉英良不给。
第三天,沈之恒饿了,起初厉英良没看出他的饥饿,后来发现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这才感到了不对劲。
“哎!”他蹲在了格栅上,低头问道:“怎么了?”
沈之恒裹着毯子蜷成了一团:“我要见横山瑛。”
“你少他妈的耍花招,有话就对我说!”
“我饿了。”
“饿了就给我老实点,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只要你肯乖乖的和我合作,我就给你扔个活人下去。”
“你还是先给我一身衣服吧。我又不会用一套衣服越狱,你怕什么?”
“你他妈的又不是人,还穿什么衣服!”
“你天天趴在上面看我,你好意思我还不好意思。”
厉英良冷笑一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就对了。你不是大亨吗?你不是名流吗?你不是有钱有势不把我往眼里放吗?好,我羞辱的就是你这个大亨、你这个名流!有钱有势又怎么样?照样得光着屁股给我蹲着!”
沈之恒披着毯子坐了起来:“好好好,你已经成功了,你已经羞辱我了。劳你给我一套衣服好不好?再这么光下去我就要羞死了。”
“求我。”
沈之恒抬腿坐到了床里,床位于角落,挨着两面墙,他靠着犄角盘腿坐了,仰起脸望向了厉英良:“厉会长,求你给我衣服。”
“我要是就不给呢?”
沈之恒看着厉英良,看了好一会儿,末了说道:“你太幼稚了。”
厉英良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而这句话堵得他半晌无话——沈之恒没说错,他也发现自己的所言所行是挺幼稚,如果横山瑛知道他一点正事没干,光顾着对沈之恒报私仇打嘴仗,他想自己怕是要挨骂。
“记住你的话。”他指了指沈之恒:“我给你衣服,你和我合作。”
沈之恒向他一点头。
厉英良花自己的钱,让李桂生上街买了一件衬衫和一条裤子回来。
李桂生挑大号的买,结果还真买对了,衬衫正合沈之恒的尺寸,裤子稍微的短了一点。沈之恒穿戴整齐,在床边坐了下来,抬头对厉英良说道:“来吧,你想问什么,我回答你。”
厉英良方才一直蹲在格栅上,蹲得双腿酸麻,一屁股坐了下去,揉着小腿俯视着沈之恒,他忽然发现这不是个问讯的局面,他不能总是在沈之恒的头顶上蹲着或者坐着,趴着当然是更不像话。他得和沈之恒面对面——前提是要保证安全。
厉英良让日本兵围住水牢,举枪瞄准了沈之恒,又打开天窗,派人下去给沈之恒上了镣铐,最后从格栅上方垂下一条铁锁链,他让人用锁链将沈之恒拦腰缠了几道,沈之恒受了锁链的牵扯,即便想要造反,也休想行动自如。
沈之恒任人摆布,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厉英良顺着小铁梯爬了下去,李桂生随即又往下吊了一把木头椅子。
厉英良搬过椅子,隔着一段距离,在沈之恒面前坐下了。二郎腿一翘,脑袋一歪,他摆出了睥睨之姿,冷眼观看前方的沈之恒。沈之恒的短发垂下,乱糟糟的遮了半侧额头,鼻梁结着血痂,嘴唇暴着干皮,他像是承受不住了厉英良那油头与皮鞋的光芒,微微的眯了眼睛,眼角现出了浅浅的细纹。眼神倒是很真诚,巴巴的看着厉英良,等着他发问。
厉英良第一次见识如此不体面的沈先生,按理来说,应该痛快淋漓的爆笑一场,以抒胸中愤懑之气。可是一想到沈先生不是人,他又感觉自己的胜利毫无意义,不但无法爆笑,反而更加愤懑。
他忙忙碌碌的和沈之恒斗了一大场,斗得满肚子刀光剑影爱恨情仇,最后告诉他沈之恒其实不是他心目中高级上等的人物,其实只是个咬人吸血的妖怪——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骗局吗?这不是在拿他当傻瓜耍吗?
厉英良都要恨死了,可不知道究竟要恨谁才好,所以只能去恨沈之恒。定定的盯着沈之恒,他的眼睛渐渐泛了红,是他憋气窝火到了一定的程度,自己把自己逼得要哭。
而沈之恒还在那么眼巴巴的看着他,一派镇定,一脸纯良。
厉英良深吸了一口气,开了口:“看什么呢?”
沈之恒微微一笑:“真的是没想到,我会栽到你的手里。”
“你当然没想到。你看不起我,不信我比你厉害。”
沈之恒似笑非笑的低了头,用细长手指拨弄镣铐:“我也没有那么的看不起你。”
“无所谓,看得起又不能当饭吃,我不在乎。说吧,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沈之恒拖了长声,沉吟着答道:“我想,我应该算是一个病人。”
“什么病?”
“我不知道,大概是一种传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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