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老天一个又一个大玩笑-《北纬三十三度春》


    第(2/3)页

    这边话刚落音,毛大爷就把头从保安室里伸出来:“小唐你可算是回来了,快点去火车站,工哥跑了,我拦都拦不住。”

    “江浮跑了是什么意思?”唐意风扔下自行车,也不管它是不是还没支稳。

    毛大爷脑袋有点卡壳,一句话说半天说不清楚:“我就接了个电话的工夫,她就跑了,我这边还没挂呢,等我追出去,她人就不见了。”

    “毛爷爷,您知道她要去哪儿吗?”唐意风拣重点问。

    毛大爷越急越说不到点子上,在原地跺了好几次脚,终于露出一副叫他给想起什么一样的表情:“对了,那电话,那电话是从西藏那边打过来的,说,说世安没了。”

    唐意风脑袋像是被打了一闷棍,嗡嗡作痛,好半天缓不过神来。

    他都尚且如此了,那江浮呢?她在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该有多难受?

    之后他没法再去想更多,也没跟老张打招呼,掉头就去打车直奔车站。

    唐意风没能在火车站找到江浮,打了电话对方也没有接。

    人流如织的起州火车站广场上,他穿梭其中,十七年来,一切都是按照计划在进行,有条不紊的人生到他第一次踏足起州而终止。

    那天,太阳毒辣,热得烧心,粉尘肆意,呼吸都不那么顺畅。不太好的天气,不太好的环境,就连第一次见面的印象也差到了极点。

    可也是那天,她站在太阳下,随便太阳怎么晒都无所谓的态度,他要承认,那让他的心生出了一种近乎狂热的悸动。

    人生第一次。

    再不愿承认,那也是事实。

    再怎么掩饰,都漏洞百出。

    从想被她需要到即便不需要也要霸道地掺和进她的生活,他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

    她怎么这么厉害。

    大概是她夏天的时候太阳晒多了,所以,她总是热烈又明亮。即便他想让自己不去关注她,不去靠近她,可是,没有一个人会离得开太阳吧。

    现在他的太阳不见了,他除了带上夸父一样的勇气去寻找,还能怎么办?

    因为离开太阳,他也活不了多久。

    冬天夜里,呼啸的风声,像是从谁口中传来的呜咽哭泣,吹着地上已经枯竭的草丛,把这废弃的角落彻底推向荒凉绝境。

    钢厂灰旧高大的水泥墙,破碎的玻璃窗,斜斜的红砖屋顶,还有那高高的烟囱……它们的模样从来都没变过,只是一年更比一年腐朽,说不定哪一天不用人来推,它们就会轰然倒塌。

    之后代表着那个纯粹又热烈的年代,终于退出历史的舞台。

    退出了,但并不代表它没来过。

    因为它们会存在一些人的心中,会被铅字刻印在纸上,会一帧一帧地映在屏幕上。

    那人呢?

    死了之后,会去哪里?

    真的会变成星星闪耀在宇宙中吗?

    那21克重的灵魂,会不会像灭了灯之后的那缕轻烟,“扑哧”一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浮睁着眼,盯着这冬夜里晴好的夜空看,好奇怪啊,整个起州当年的污染源明明就是她身下的这片钢厂。

    而时至今日,空气最好唯一能看到满天繁星的地方,居然也是这里。

    她躺在那张破旧的台球桌上,望着头顶上的琉璃星光,忽然想伸出手抓一把留着,然而寒风绕着她的手指,很快把她给冻僵了。

    而她手里始终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她有些失望,闭上眼,想要收回手的时候,有一只更大的手覆了上来。

    温暖、干燥、有力,还有少年人特有的柔软。

    “表哥啊。”江浮眼睛都没睁,想当然地喊了一声。

    唐意风喘着粗气,俯下身,在她耳边,似哄似劝似通知:“我带你回家。”

    “嗯!”江浮闭着眼,用力地点了点头。

    梁世安是在参加马拉松的过程中心脏骤停,后抢救无效去世的。

    遗体在当地火化后,骨灰是被她跑友们带回来的。葬礼搞得挺盛大,由起州书法协会牵头办的,来参加追悼会的人绝大部分江浮都不认识。

    她明明是梁世安唯一的,当然了,如果江河还活着的话那就是“唯二”的亲人,结果她全程被迫当了个局外人,甚至连仪式意义上的眼泪都没有掉一滴。

    因为梁世安跟她朋友们交代了,她的葬礼上,只能笑,不能哭,她觉得死是通往极乐的过程,是很浪漫和美妙的一件事。

    “酷吧?”江浮对站在一边的唐意风说,“我真羡慕我奶奶,她这一生,每一天都在做自己,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还在跑。”

    “别难过。”唐意风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我很难过。”江浮睁大了眼睛,眼圈红着,但始终没哭,“我毕竟不是她,没她那么酷。我爸失踪那天,她在阳台上抽了一夜的烟,我很害怕,怕她会失控会大哭,所以坐在客厅里看了她一夜。第二天我睡着了,醒来时,她已经留字说自己去环游世界去了。”

    她吸了吸鼻子:“酷到把钱花干净了才回来。”

    江浮的鼻音有点重:“走吧,我兜不住了。”

    从葬礼上回来,江浮显得很疲惫,被抽完了精气神的那种,一直倒在唐意风肩膀上睡。

    到站下车后,她是被他背着回去的。

    她攀住他的脖子就那样静悄悄地走了一路,路还是原来回家的路,可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要说这个世界上,她还有没有亲人,答案肯定是有的,家嫆就算再不称职,那也是她妈,江河只要还活着,不管在哪儿,都还是她爸。

    可她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家了。那个一回去,就凉风四起的屋子,不管是从意义上还是从形式上都不属于她了。

    这种感觉虽然是她凭空想出来的,但在她一脚踏上那层楼,钥匙都还在口袋里,门却已经被打开的时候,她觉得一切都已经在往真实方面发展。

    “对,九几年的房子。”

    说话的人是家嫆。

    “老是老了点,但面积很宽余,当年的房子盖得都很实在,你看,墙上一点裂缝都没有。而且这小区环境保护得也很好,南北通透,地段也很适合居住,很安静。”

    听到这里再不知道家嫆要干什么,江浮就是傻子了。

    “谁让你们进来的?”江浮大步跑进屋,把家嫆和那几个看房子的人往门外赶。

    其中一个男人问家嫆:“这到底是不是你的房子?”

    家嫆把江浮往一边拉,笑着解释:“这房子是我闺女奶奶的,但老太太已经过世了,我闺女是唯一的合法继承人。我闺女还没成年,我是她监护人,所以我有卖房子的这个权利。”

    听着家嫆流利自如的对答,江浮有些不敢相信,悲伤铺天盖地,她却不知道是从哪个点先开始的。

    她双眼有些迷蒙,看不清眼前家嫆的样子,心里钝痛,像被塞满了木头那样。

    她抓着门把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是清晰的,这房子不能卖,这是梁世安的财产不是她的更不是家嫆的。就算梁世安已经过世,可时间连一周都还没超过,说句不好听的话,人家尸骨未寒,她妈就惦记着要卖梁世安的房子。

    除了缺德到家,江浮不知道还有什么词语可以用来评价家嫆的这种行为。

    好不容易把那些人打发走,家嫆却赖在沙发上指着梁世安的书房说:“里面的一些字画、古董,我已经拿去卖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值钱。”

    江浮的脑子顿时嗡成一片,腿都开始抖了:“你说什么?”

    家嫆嗤笑:“你又不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她人都死了,难道你要留着作纪念?闺女,咱别那么虚伪行吗?活着的人都吃不上饭了,还留着死人的东西装深情,给谁看啊?”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