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死了一年以后,“一日二月初旬,天气融和”,月娘等人在门口站立,看到一个胖大和尚,月娘便施舍财物,丫鬟小玉便说那和尚的“贼眼”一直在打量她,又讲些尼姑既是佛爷女儿,是否有女婿的玩笑话。玉楼逗小玉道:“他看你,想必认得你,要度脱你去。”小玉道:“他若度我,我就去。”这一番对答,颇为透露“众妇女”在融和的二月天气里面隐隐怀春的消息。玉楼和小玉的对话与第三十九回金莲生日那天,金莲、玉楼一番关于道士是否有老婆、尼姑是否有汉子的玩笑话遥遥相对,更预兆了丫鬟绣春的出家,孝哥儿的幻化。小玉的聪明机灵,与她对待春梅、金莲的仁厚心肠,也为将来以小玉配玳安、继承西门庆家产做了引子。空与色,这部书的两大主题,在这些与和尚尼姑的遇合中奇异地结合在一起,而且结合得天衣无缝。虽然《金瓶梅》里的道士僧尼,常常是些不争气的道士僧尼,但是他们所传达的宗教精义,却不因这些传教人的不争气而埋没。 和尚过去之后,便看到媒人薛嫂。从薛嫂嘴里,我们得知不少清河县的新闻,然而同时也见出月娘的闭塞:西门庆死后,交游减少到没有。从薛嫂嘴里,且活灵活现描绘出春梅在守备府受宠的情形及怀孕的消息。月娘、雪娥听了之后“都不言语”,心中之愤愤不平可想而知。薛嫂走后,二人嘀嘀咕咕,一心只希望春梅的生活不像薛嫂形容得那么好,唯有玉楼自始至终不发一语。此书往往用沉默来描写一个人的态度。每当屋里有数人在一起说话而有一人始终没有发言者,或者每当作者提到某人“不言语”者,都是在写此人的心事。后来在永福寺,与“发迹变泰”的春梅相见之后,月娘回到家里又津津乐道,以结识春梅为光荣。彼时玉楼,因问出春梅的怀孕,冷冷地补上一句:“薛嫂说的倒不差。”既委婉地驳倒了月娘、雪娥当初对春梅有孕的猜疑,也更说明当月娘、雪娥嘀咕怀疑时,唯独玉楼一语不发,是因为玉楼对月娘、雪娥的不以为然。 金莲死后,春梅为之收葬在永福寺,敬济为之上祭。从四十九回中西门庆在永福寺遇到胡僧,永福寺的阴影就越来越突出了。本回既突出春梅对金莲的情意、敬济对金莲的痴心,也顺带以后来的《儒林外史》所常用的白描手法小小地讽刺敬济:父亲陈洪与情人金莲先后而死,敬济满心“痛苦不了”的是金莲,梦中见到的是金莲;父亲的灵柩和金莲的葬地都在永福寺,敬济“且不参见他父亲灵柩,先拿钱纸张祭物至于金莲坟上,与他祭了”。祭金莲时,便落泪与祝祷;祭父亲时,“烧纸”而已。传统的中国人念念不忘养儿防老,但是金瓶作者给我们看:养儿子不过如此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