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强的赤兔-《假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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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谢天谢地,回到家的时候,门没锁。
“吱”的一声开门,开灯,一切宁静如常。
雅子换下拖鞋,拎着包经过客厅,灯光明亮,沙发一角有个影子出现在眼角的余光中。
她差点被吓到,待看清时才松一口气:“妈,是你啊……”
女人一动不动地蜷缩在沙发上,双手紧握着一个相框,口中喃喃自语。
雅子下意识地走近,在看清相片上的人时心里一惊,蹲下将相框抽出背面朝上:“妈!”
这下子换作女人被吓了一跳。
“妈,整理好的旧东西就不要翻出来了。”雅子说着,匆匆将相框塞进包里,迅速向楼梯走去。
“雅子,那上面没有你……”
女人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她重重地踩在阶梯上,速度很快。
“雅子,照片里没有你……”低叹的声音还回响在身后,随着“砰”的一声关门声,被隔绝在外。
周围变得安静下来。
“哗——”她打开抽屉,把相框放到字典的最底下,然后关上抽屉,咔嗒一声锁上。
雅子做完这一切后,闭上眼深呼吸一下,随后加了件外衣,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提笔——“雅子!”第二天一早,在学校的林荫道上,徐毅天的喊声从身后传来。
卢简儿顿了顿脚步回头看去,雅子抱紧怀里的书,长发柔软地搭在肩前,低低地咳嗽了一声。
四周的同学慢步而行,第一道早自习铃声响起,空气中飘浮着桂花的淡香。
“雅子,身体好点了吗?”徐毅天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笑着问。
“徐毅天学长。”简儿狐疑地打量他,“你怎么也一副刻意保持距离的样子啊?”
“呃……雅子。”徐毅天有些尴尬,生硬地跳过简儿的话题,勉强笑着问道,“昨天打你的电话,后来有人……”
“昨天你在哪里,手机为什么关机?”
徐毅天的声音和安琦言遥遥传来的质问声重叠后,就很难再刻进雅子的脑子,她只听得见那渐渐走近的脚步声,以及那个人的气息。
“睡觉。”他在回答。
“睡觉?你很累吗?”
安琦言的追问中增添了一丝关切。
他应该是点了头,没有回答。
雅子抱紧怀里的书,徐毅天的嘴巴在她的面前一张一合。她低下头,微风轻轻地拂动她的裙摆。
“今天晚上我陪你好不好?”安琦言的声音欢快了一点。
“所以,我以为你那时候有空……雅子?雅子!”徐毅天的声音太过突兀,雅子将思绪迅速拉回来时漏掉了段佑斯的那个答案,而徐毅天仍看着她,面露不解。
“是邻居。”雅子依稀记得上一个问题,不着痕迹地接上。
“啊?”
“昨天接你电话的是邻居,正好来我家吃晚饭,所以……”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恰巧段佑斯从她的身后走过。他们没有碰面,但是那股小小的气流在他们之间轻轻地蹿过,伴随着他一声低低的咳嗽声,雅子肩头的头发飘动了一下。
“你真的感冒了啊?”安琦言的双手挽紧他的手臂,走路时,弯下腰从下往上看他的脸,然后在他一直低头咳嗽时突然凑过去。
他侧了一下头,躲开了。
“干吗啊?亲一下啊。”她笑着甩他的手。
他说了点话,但是距离太远,雅子没听见。
“没关系一起感冒嘛。”安琦言仍旧在笑,“我陪你啊!”
雅子又咳嗽了。
简儿歪着脑袋想着什么,看了看雅子,又看了看早已走远的段佑斯,突然脑海里闪过什么,猛地捂住嘴。
“怎么了?”徐毅天问。
简儿即刻放下手,看着雅子,讪讪地笑了笑:“没什么,就是在想,这感冒传染得还挺快的……”
“我们先去上课了,毅天学长。”雅子向徐毅天道别后,朝教学楼走去,简儿立刻跟着她。
“雅子!待会儿早自习评估我陪你一起去!”徐毅天在后面喊。
“砰——”
半开着的教室门被推了一下,万野蹿出来,在段佑斯还没进教室的时候就勾住他肩膀,拉着朝走廊赶去。
“喂万野!佑斯感冒!”安琦言懊恼地喊。
“我们不接吻!”万野朝后直挥手。
直到摆脱安琦言后,万野才将双手插进裤兜里,又往僻静的四周打量了几眼,以确定无人。
“要说什么?”段佑斯低头开着可乐罐。
“唉,问你。”万野侧过头看他,用肩膀碰了碰他的肩膀,“你怎么会有莫雅子的手机号?”
“咝——”
可乐气泡上涌,他喝了一口,眯眼看着前方:“我们在交往。”
“哈哈!”万野仰头笑了几声,歪着身子伸手指着他,“段爷,你跟我说了个笑话。”
他转身要走,又被万野拉住:“喂!说真的,莫雅子真的很优秀,手机号手机号手机号……”
一边不断重复一边向段佑斯伸出手,努着嘴,笑嘻嘻的。
“这么喜欢?”
“那是,她超级清纯的!还是混血儿,不追可惜,手机号手机号手机号……”
“还有五分钟你就可以见到她。”他走回教室。
“五分钟后上早自习!”万野扫兴地喊。
五分钟后,早自习的铃声响。
雅子再次走进这条喧嚣的三年级长廊时,心口痒痒的,有些紧张。
“其实我不懂为什么你对这个项目感兴趣……”徐毅天整理着评估册,耸肩自语。
“检查早自习不应该是生活部的项目吗?”雅子岔开话题,“为什么后来接手的是学习部的?”
“呃……”徐毅天抬起头,“生活部的成员一般都是一年级的学妹学弟,开始的时候来了几个,但是后来都被吓回去了,所以卫茹接了,反正她有闲心又有人脉。”
“卫茹和安琦言的关系很好?”
“不仅是卫茹,学生会其他部长和安琦言的关系都很好。安琦言是校长的女儿,和这些干部级的人很玩得开。”
“嗯。”雅子点头。
吵闹声越来越近,徐毅天的脚步顿了顿。
雅子继续向前走,绕过转弯处时,看见半趴在窗台上的万野。而万野也在无趣地侧过头时看到了她,眼睛一亮,猛地推开身边的男生,直接从窗口跳出来:“莫雅子!”
这一声响亮的叫喊声让跟在后面的徐毅天吓了一跳。
“佑斯真是神算啊!”万野大声地自言自语,兴奋地大步走来。
“我是来记分的。”在万野的手快碰到雅子的肩膀时,她侧过身,让他的手落了空。
“噢我记得,就上次电话里有提到。”万野不但不收敛,反而一把揽住她。
雅子又朝前走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
“雅子,你的头发好滑哦。”万野的兴致仍旧很高,笑着说道。
“万野!”徐毅天喝止一声。
这一下,万野总算注意到他:“你怎么又来了?”
徐毅天的气焰立即降了下来。雅子趁两人说话,走到一班的前窗口,一边记分一边慢慢地将视线投向那个方位。
他在。
教室里十分吵闹,安琦言坐在他的桌子上,女生们围着安琦言呵呵说笑。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女生走动间,他的侧脸短促地显现。
安琦言说得很入神,下桌的时候没站稳,打了个趔趄跌坐到他的身上。他这才回过神来扶住她的腰,随后安琦言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笑,又往他的脖颈边靠了靠,女生们会心地笑起来。
雅子低下头,在“安琦言”一栏打上a。
再次抬起头时,安琦言抱着他的脖子要亲他。
这应该是第二次她试图亲他,但是又被他侧过头回绝了。
安琦言摇着他的脖子撒娇,他的表情一直很淡,略带点疲倦,说了句话,又在她的后背拍了拍。
安琦言这才起身,重新坐回他的桌上,不是很开心。
2
上午要连续上两节自习课,于是雅子向班主任请了假,说家里临时有事,中午就能回来。了解雅子家境的班主任毫不迟疑地给她打了假条,并嘱咐她路上当心。
回家的路上,雅子赶得很快,途径菜市场买了一些瘦肉、蜜枣与杏仁。
家里,女人正在午睡。
她轻手轻脚地关上厨房的门,将材料都摆上桌面,开火放锅,熟练地将杏仁洗净、瘦肉切块。
时间嘀嗒嘀嗒地走过,厨房内渐渐汤香四溢。
今天中午能不能见我一下,12点学生会议室。
雅子拿着保温瓶出家门时给段佑斯发了这条短信,锁好家门,看着手机屏幕右上角的时间——11:3011点59分。
雅子抱着保温瓶走上教学楼阶梯时,偶遇了正要去交试卷的卫茹。
“喂,莫雅子!”她突然喊了一声,雅子的脚步在楼梯上停顿,回头看她。
卫茹站在她的下一级阶梯上,说话时刻意顿一下,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立,看一眼她怀里的保温瓶:“这是什么?”
“汤。”雅子简单地回答,“我感冒了。”
“想不到你还有这个闲心。”卫茹说着抱紧怀里的试卷,语气不善,“上午的检查我听说了,没想到长得好看确实有用,我怎么就没想到还有万野这个护身符呢?”
“你想多了。”雅子继续上楼。
“喂莫雅子!”卫茹在下面喊她,“下午阶段考试!”
“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卫茹加强语气,盯着她消失在转角处的背影。
被卫茹一耽误,现在已经12点5分了。
雅子在会议室门口缓了缓一路赶来时的喘息,才将手搭上门把手,打开门。
一如既往,没有活动的时候这里的窗帘全都拉上了,毫无人气,段佑斯坐在会议桌尽头的牛皮椅上。
现在是初秋,天气有点凉。
他戴着大大的口罩,双脚搭在桌沿上,秒针嘀嘀嗒嗒地走——他在等她的时候睡着了。
雅子轻轻关上门,上锁,将保温瓶放到桌上,看着他安静的睡颜,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对不起……”
段佑斯醒了。
他醒来的时候雅子没有察觉到,在转身准备走的时候,手腕忽然被他抓住。
雅子微微一怔,会议室安静而灰暗,她就这样被一拉,跌进他的怀里,左手猝不及防地抓住桌沿,右手则被握在他手里。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她的眼睛,而她心情异样地与他对视。
他摘下了口罩,慢慢地环紧她的腰:“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能把学习部部长的位子搞定?”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就像极温暖时忽然浇来的冷水。
“两个星期。”
雅子移开视线,放在裙子上的右手轻轻地攥起。
“好。”
他松开了手,雅子的腰间一下子轻松了。
她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准备起身时又被他拉了下来,整个人再次坐回他的怀里:“你……”
他看着她,伸出食指在自己的脸上指了指。
看到这个小动作之后,突然懂了,异常尴尬,雅子在他的怀里不知所措。
他的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手在她的腰上使了一下力,她靠近了他一些,然后很快蜻蜓点水般地在他的脸颊上轻碰一下,随即起身。
灰色的空间里满是压抑的刺激。
“喀……”他咳了一声。
雅子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将保温瓶打开,把汤倒进另带的小碗中,肉汤中夹着的杏仁香飘溢开来。
“按理说感冒时喝汤不容易好。”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她将碗推到他面前,“但是你现在的胃口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刚刚帮你做了这个瘦肉煲蜜枣汤。”
“叫我来就是吃这个?”他没动。
他总是可以做到这样前一刻甜蜜后一刻若无其事的状态。
“是。”
于是他慢慢地坐正,手臂搭着桌沿,看着汤。
“在哪里做的?”
“家里。”
他看了她一眼,没有再问,拿起汤匙舀了一勺品尝。
“怎么样?”
他细细地咀嚼着,许久,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雅子浅浅地笑了一下。
“你还会做什么?”他喝第二口,问。
“看过一遍的应该都可以。”
“晚上把晚自习推掉。”
“嗯?”
“去我家。”
“咚咚!”
还没来得及回答这个有些敏感的问题,敲门声在这一刻响起。雅子的指尖抖了一下,起身时,椅脚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她回头看段佑斯,他还在喝汤,像根本没听见敲门声一样。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乎。
“咚咚咚!”
注意力被持续敲响的声音扯回门口,她吸一口气,走到那儿,把门稍稍打开一点。
“莫雅子?”不幸中尚且幸运的是,来者是于祈。
她的心稍微放下来:“学生会临时有活动吗?”
“不,我来检查门窗。”于祈看着她,“你不是回家了吗?”
“门窗都关好了。”
于祈却突然站住不动,表情凝固许久,突然开口:“香。”
雅子的双手一紧。
“汤香。”于祈说着,探过头来,“你在……”
雅子迅速挡住他:“是食堂的。”
“是会议室的。”
“不是会议室!”
“是的。”
“嚓——”
牛皮椅转动的声音响起,她微怔地回头看,段佑斯放下汤匙,抽了几张纸巾站起来,他已经喝完汤了,而且看上去……是准备出来了。
“里面是……”
于祈还没问完,雅子就感受到了他靠近的气息,原本被她紧紧抓着的门反而被他从里拉开。于祈朝她身后直直看着,段佑斯挨着门框绕过雅子,他用纸巾擦着手,留下话:“我走了。”
于祈盯着他,眼神很平静。
“对了。”段佑斯突然停下,回过头看向于祈,“跟你姐说,今晚我没空。”
说完,他继续走了。
雅子看着他的背影,于祈也看着他的背影。
过了很久,午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于祈才回过头,对上雅子的视线。
两人都没有说话。
3
“叮——”
随着急促的铃声响起,下午的考试结束了。
回到教室的同学们围在一起讨论试题答案,卢简儿一副重获新生的模样,大口地喘着气:“哎呀,闷死我了,好难啊,哎呀……”
而于祈在喧杂中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头看着书,纸笔等都整齐地摆在一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当时只对雅子说了一句话,是在沉默了接近三分钟后,他看着她,说:“你觉得有意思吗?”
雅子当时没有回答。
然后,他们之间的沉默尴尬一直到放学都没有缓解。
傍晚五点。
走廊地板光亮,公寓的门打开着。
段佑斯重感冒时的样子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得比往常更加特别,他穿着一件黑红相间的v领开衫,双手放在灰色的运动裤裤兜中,开衫的针线粗软,很有复古的味道。
他在雅子提着东西进来后用脚将门关上,用下巴指了指厨房:“你用过,知道的。”
接着就一个人缓慢地走回卧室,修长的身形满是懒意。
这是雅子第四次到他家,简儿没有说错,段佑斯家很有钱。从这个坐落于市中心最昂贵楼盘的公寓就可以看得出来,不仅有钱,还有地位,而且他还是一个人住。
厨房就和上次她用时的一样整洁,应该是常有钟点工来打理,雅子想,也有可能是那些和她一样的女孩子。
半个小时后,姜汤在锅内微微沸腾,她开始备一些清淡的小菜,在将苦瓜切片的时候,客厅内传来响动。
是他睡醒了,并且开了客厅的电视,电视正在播放关于连体婴儿分离手术的医学研究,声音被调大,雅子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过了一会儿,他进厨房倒水。
雅子的手很稳,背对着他切苦瓜,低头不语。
他就在她的身后。
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期盼从骨髓里滋生出来,将心挠得痒痒的,而很快,厨房里的姜汤味越来越浓,段佑斯走到她身后。
“在做什么?”他问着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将水杯放到她的手边,从后面慢慢地环上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
“苦瓜,对感冒好……”
“嗯。”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应了一声,将雅子的头发都捋到了一边,薄凉的唇碰到她后颈细腻的肌肤。
整个人都有些酥掉了,她闭了一下眼睛,眉头轻皱一下,小心翼翼地呼吸着。
他的胸膛暖暖的,吻也暖暖的,从后颈吻到耳垂,腰间被搂得越来越紧。
雅子的头发垂在了脸颊的一边,随着他的吻轻微晃荡,全身虚软,无法抑制。
他的手捏住她的下巴,温柔地扳向自己,吻到唇角。
“啊!”
这一声轻叫在他们马上要真正接到吻的时候发出,雅子回过头,吃痛地握住被刀划开口子的手指。
突如其来的小变故使段佑斯的兴致迅速降了下去,他放开她,重新拿起那杯水,喝了一口后一声不吭地走出了厨房。
被打断后就不会再重来,不会再有第二次,而雅子故意用刀划开自己的手指,只因为脑海里闪过一个猜想——他是不是也对其他女孩这样做过。
六点半。
这个傍晚的气氛一直都很糟糕,段佑斯不跟她讲话,雅子也埋头在厨房做菜。她将买来的新鲜蔬菜放进了冰箱,朝客厅里的他说:“下次有人来的时候,冰箱里的菜可以用。”
他倚在阳台边上,低着头朝角落里的一个水缸丢碎肉,充耳不闻。
半个小时前煮好的姜汤仍放在客厅的餐桌上,早已没了热气。
雅子将做好的饭菜端到餐桌上,又端着重新热好的姜汤走向他。窗没关,外面的风应该很冷,他被吹得一直咳嗽。
水缸里有一只半个脸盆大小的中草龟,黑橄榄色,像老太爷一样动也不动。
“姜汤饭后喝比较好。”她握起他冰凉的手,“现在是热的,可以焐一下。”
他接过姜汤后,顺手放到阳台边上,继续低头喂龟。
“那我先回家了。”雅子轻声说道。
他没有反应。
她转身向客厅走去,拿了包和自己的外衣。
在她走向门廊的时候,他的声音才从她身后响起:“吃了晚饭再走。”
雅子侧过身,看到他拿着姜汤慢慢地走进客厅:“还有,关于于温怡的弟弟,他知道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
他在安慰她,他认为她会为这件事心神不宁。
“即使于温怡知道了,我也不会怎么样。”雅子回,“她不敢轻易惹怒你。”
“你觉得我会因为你被惹怒?”
“于温怡要是聪明,就该在喜欢你的那一刻有和我一样的觉悟。”
“什么觉悟?”他站到桌旁,用筷子随意夹了一点菜,饭也没动,好像单是为了尝咸甜。
“不论你做什么,都要顺着你。”她平静地说。
段佑斯抬起头看她:“你觉得你真的都顺着我了?”
那眼神很锐利。
雅子有点底气不足:“除了那种……”
“我说的是……”他用筷子指着菜,“你放盐了没有?”
雅子听罢,走到餐桌旁用筷子夹起菜吃了一口,嘴里一阵清淡味儿,当下就有些仓促起来,她一言不发地朝段佑斯看,段佑斯的眼神像之前一样锐利,丝毫未消。
“是不是我一亲你,你就什么都乱了。”他开玩笑似的说着,又转身向卧室走去。
“那你想吃什么?”雅子紧接着问,“我去帮你买回来好不好?”
总不能让感冒的人饿肚子的。
他停下脚步,侧过身想了一下,说:“皮蛋瘦肉粥。”
……
“大厦对面马路往西的第三家店。”他边说边走到茶几边拿起钱包,抽出一张一百的钞票直接放进雅子的口袋里,“要热的,所以早去早回。”
说完后,他看着雅子。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后,她点头:“我知道了。”
夜晚的空气冷飕飕地窜进脖子,雅子从大厦出来时被头发遮住了眼睛,恰好身侧有人经过,等她将刘海拨开时,那个人已经进了大厦,而雅子径直往马路对面走去,毫不知情。
段佑斯点名的粥店是一家很受欢迎的店,即使是晚上也有顾客在柜台前排起长队,她正好排在店门口。
夜风微凉,环境冷热有差异,便情不自禁回想段佑斯在她身后时的那种温暖——那种后背贴在他的怀里,腰间收紧,仿佛后颈还残留着微妙触感的感觉……雅子回过神,吸一口冷空气。
她清楚明白有些暧昧是必须要忍的,如果在还没得到他之前先被他得到,那她永远只是他身边莺莺燕燕中的一个。
拎着散发着粥香的食品袋,雅子慢慢走在回去的路上,到公寓门口刚打算推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她停下动作。
“就吃一口啊。”与此同时,于温怡甜腻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雅子有些迟疑,将拿着食品袋的双手背在了身后,视线默默地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向里面。
与雅子手中一样外包装的皮蛋瘦肉粥摆在桌面上,于温怡半撑着脑袋坐在桌旁,一遍遍地柔声劝说。
段佑斯的脸被厚厚的口罩遮住,靠着椅背闭眼不语,对这一人一物采取了视若无睹的态度。
“你今天感冒,我都担心了一天,绮言根本就不关心你,还跟我抱怨你。”于温怡干脆舀起一勺粥,递到他嘴边,“好啦,把口罩摘下来,你不是最爱这个吗?”
他别过了脸。
“还有,你很坏。”于温怡又坐得离他近了一点,“干吗告诉我弟弟啊,这不摆明了让他知道我是你的人啊?”
虽然是责怪的口气,但笑得很甜,尤其在说“你的人”的时候,她的眼睛很亮很亮。
雅子将食品袋抱在怀里,靠着墙壁,用体温维持着粥的热度。
“没让你来就别来。”这是段佑斯回于温怡的第一句话,从雅子这边听来,毫无语调起伏。
“可是你在感冒。”
“x流感。”
“什么?”
“我得了会死人的那种x流感。”
椅脚在地板上擦出声响,他边说边起身。
“根本就没有!”于温怡也跟着起身,听得出来她的情绪开始不稳,“段佑斯!自从那天晚上后,你已经冷落我好几天了!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回去。”他的嗓音低沉起来,下了逐客令。
“我不要!”于温怡倔得很,“你知道我每天在绮言面前装得有多苦,当她告诉我她的生日计划时,我真的恨不得告诉她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雅子抱着袋子的手收紧。
“那你继续待在这里。”他的声音仍旧没有任何起伏,脚步朝着门口而来。
“你去哪里?”于温怡大叫。
“咔!”
门应声而开,雅子侧过头,段佑斯出来后看见了她,于是在于温怡追来的前一秒迅速关上门,从外锁上。
“段佑斯!”于温怡将门拍得很响。
雅子看着他,他收敛了脾气,一个人朝电梯走:“送你回去。”
(删了一小段落)
回去的夜班公交车上,他们坐在最后靠窗的位置。雅子的膝上还放着留有余温的粥,她将手撑在两侧,低头不语。
段佑斯把手搭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掠过的街景,两人陷入沉默中。
过了许久,雅子深呼吸一口,伸出手拆开包装袋:“你还饿吗?”
他的手机响了,看了一眼后就被他挂断了。
“还温着。”她低着头继续说。
“莫雅子。”他摘下口罩,看向空荡荡的车厢前方,“你或许不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但你是我身边最乖的一个。”
“我说过我会顺着你的。”她掀开塑料盒盖,“百依百顺。”
说完,她舀了一勺粥,递到他嘴边。
车子颠颠簸簸,他搭在车窗上的手翻转着手机,而他本人看着雅子的眼睛,目光玩味而深沉。
车子很快到站。
雅子拿着食品袋走到车门口时停顿下来,回想他刚才说的话,转过身问:“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问。”
“你最喜欢的是哪个?”
“你不认识。”
段佑斯的眼神平静至极,不起任何该有的波澜。
但至少雅子知道,不是安琦言,不是于温怡,而是另一个。
4
天色暗下,雅子迎着夜风走进自家小院,这会儿房子灯火通明,大门半开着,隐约传出噔噔的踱步声。
家里一向不热闹,声响来得蹊跷,她快步走上台阶,在门口撞到刚要出来的秀秀妈,弄得她“哎哟”叫了一声。
“阿姨,”雅子缓过神,出手扶住她,“你怎么在?”
“倒是你怎么才回来?”秀秀妈的语气充满责备,“你妈妈今天差点走丢了!”
“我妈怎么了?”她手一抖。
“你不回家,害得你妈妈出门找你,都走出一条街了,幸好碰到我弟弟,把她送回来了!”秀秀妈说着,指向客厅里侧。
雅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穿着衬衫戴着金链的高瘦男人正摸着下巴四处打量这个不大的房子,脖子伸伸探探,不停地踱着步。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秀秀妈在身后小声催促道。
很奇怪,秀秀妈自从知道雅子的母亲有病后,就很少接近这里,这次不但把女人送回家,还在这里等到雅子回来,仿佛又恢复了以往的那股热情。
她在秀秀妈的要求下泡了杯热茶,端到男人身侧,淡淡地唤道:“叔叔。”
本来仰头看着二楼的男人仓促地回过头,上下打量着雅子,回:“哦,你好!”
“谢谢你把我妈带回来。”她点头道谢。
男人抚摸了一下后颈,嘴边啧啧地说着什么,对上雅子干净而深邃的目光时,他立刻又换了一副神色,哈哈大笑道:“哎呀,没事!大家以后都是邻居!”
“雅子……”突然,秀秀妈在身后轻轻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袖,示意她到院外说话。
男人将双手插进了裤兜,继续探头探脑地四处查看,敞开的衬衫上还沾着点点油渍,嘴边低喃不停。
院外,青梅树旁。
“是这样的,雅子。”秀秀妈双手来回搓揉着,看了看客厅里的男人,“他呀,虽说是我弟弟,其实年龄跟你妈差不多。”
雅子慢慢地抬起头来。
秀秀妈为年龄的问题解释了一下:“你别看秀秀小,其实阿姨生秀凯的时候年龄就不小了。你们刚搬来的时候,我看你妈妈相貌年轻,跟她聊天又知道她是年纪轻时生的你,所以你妈的年龄和我弟是相近的。”
雅子没有搭话,于是秀秀妈接着说:“雅子,你平时照顾你妈妈也辛苦,学校家里两头跑的,这马上就要升学了,再下去总不是办法。恰好这次你妈妈走丢,被我弟弟带回来,我跟你说,两人一路上还很谈得来,你妈一点都不像生病的样子,真的,我第一回见她的时候她也很正常。”
“他还没结婚吗?”雅子顺着秀秀妈的意思,平静地问道。
“哎呀,别提了,他这人别的都好,就是太游手好闲,年轻时眼光又挑剔,弄得现在还是单身……”
“阿姨,我知道了。谢谢你,但妈妈比较认人,脾气也大,会给叔添麻烦的。”
雅子礼貌而笃定地回绝,秀秀妈急忙拉住她的手,“唉,雅子,你别这么快做决定啊,你看你妈妈这病三天两头犯,也需要人照顾,是不是?”
“会麻烦你们的。”
“他愿意啊!”秀秀妈脱口而出。
雅子顿了顿,皱起眉头说:“阿姨,可是我不愿意。”
秀秀妈听完这话,眉头松了一下,叹了口气,语气渐渐抑扬顿挫:“雅子啊,有时候你也要替你妈考虑考虑。怎么说你也是你妈唯一的希望,但是……我看你一边上学,一边照顾她,一边打工,一边还要谈个恋爱什么的,多忙啊……”
在说到“恋爱”一词时,语调很强,仿佛非要逼得雅子想起某一天的早上,被她在家门口逮了正着的事情。
“你妈要是知道了得多伤心,而且,他们俩可都有点意思呢,你妈说我弟弟长得像她老公,我弟弟倒也不嫌弃她有那毛病。我们家里人看你们母女俩相依为命也挺可怜的,所以也不反对。这事一摆上桌面,突然遭雅子你一截,可就要难看了。”
在秀秀妈一波波强势的劝说下,雅子始终不动摇。
“这样吧,雅子!”于是秀秀妈使了最后的撒手锏,“我弟弟啊,他刚从外地回来,我们家一时腾不出房间给他住。我看你们家还有一个空房,就当让他租住在这里,一来贴补你们家用,二来大家先相处看看,你呢,也给阿姨这个面子,好不好?”
晚风微凉,青梅树叶沙沙作响。
在很久的对峙后,雅子只好点头答应。
随后,这个男人的行李就被搬了过来,客厅里瞬间变得拥挤不堪。他一边用衬衫衣领扇着风,一边对着雅子扬了扬下巴:“唉,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说话礼貌点!”秀秀妈拍了拍他的臂膀,随后又笑着看向雅子,“他全名叫李介,雅子,你叫他介叔就好!”
“介叔,我是莫雅子,你的房间是客厅靠右的那个房间。我妈妈喜欢清静,不爱见生人,所以平时有朋友的话,请尽量在外面聚会,希望相处愉快。”雅子简洁而利落地说完,看着他。
男人哈哈大笑道:“雅子!这个名字像日本名字嘛!”
“人家雅子是个混血儿,你以后再慢慢问吧,反正时间多得是!”秀秀妈不断催促他。
“哎呀,好!混血儿好!这声音跟名字一样听着舒服,不像我那傻侄子……”
“好了!”秀秀妈有些生气了,“快点收拾东西,人家雅子要睡觉了,明天还要学习的!”
客厅里砰砰咚咚响,雅子独自走上楼梯,回头看那个男人时,见他正用脚踢着行李箱,有时候猛吸一口手边的烟,嘴里总是不住地低骂些什么,喃喃不止。
房门轻轻打开,女人睡在床上,抱着枕头,眉心舒展,睡得很沉。
合上门,雅子靠着墙,客厅的光亮蔓延至脚边,身体却在阴影中。
只能先这样了。
清晨。
雅子特意起早去市场买了些皮蛋,合着昨天剩下的瘦肉,加料酒、加青菜、加鸡精,再放一点点姜片,熬出一锅美味的粥,然后撒上葱花,盛进保温瓶中。
她将书包和保温瓶放在了客厅的桌上,在出发前10分钟准备再为女人煎两个荷包蛋。
等她端着盘出来时,赤裸上身、穿着平角裤出来的李介打着哈欠,一边挠着背,一边往拧开了盖子的保温瓶里看去。
“喂!”
雅子喊出声,将盘子放到桌上,迅速从他手中拿回保温瓶。
李介微微一愣,回过神来看向雅子:“雅子啊,我就是看一下嘛,又不吃!”
“你要是想吃的话,厨房的锅里有,这个不是给你的。”雅子低下头迅速盖上盖,然后放进书包里。
李介眯了眯眼睛,随即笑嘻嘻地调侃道:“给男朋友的?”
“不关你的事。”雅子提起书包,背对着他,“还有,介叔,麻烦你注意一下形象,毕竟我们只是房东与房客的关系。”
“小姑娘嘴巴不要这么厉害。”李介说着要拍她的肩,在雅子起步时落了个空,悻悻然地收回了手。
院落门口,晨练回来的老人们聚在一起闲聊。
“秀秀妈的那个弟弟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住到那个新搬来的病女人家里去了……”
“我昨天晚上看见他们在搬东西,怎么这么快就住在一起了啊?”
“我看八成是秀秀妈的主意,这女人一向精明,知道自己弟弟蹲大牢回来没房没钱,家里人都嫌弃他了,就随便塞个病女人给他,看她们好欺负啊。那个女人虽然有病,但是有房子啊,女儿也聪明得不得了,以后有大出息的呀。”
“雅子,早啊!”
响亮的招呼声唤住雅子,她停下脚步,侧过头看向原本热闹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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