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六)-《问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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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十九在她的话语里将心渐渐安下来,头一低枕到她的膝盖上,长发倾泻而下,晃晃悠悠地扫在心上人的小腿上。

    夜熬得久了,再困也睡不着,酒意盛着窸窸窣窣的人声自楼下飘来,阿音同五钱压着嗓子划拳,吆五喝六地轮了一回,也不拘输赢了,各自捧着酒壶灌。

    阿音趿拉着拖鞋坐在门边儿,望着小解归来的五钱,想起先前李十一的吩咐,忽然来了兴致:“我问你,你的回龙汤作用这样快,是童子尿不是?”

    五钱一怔,好一会子才撩了袍子坐下,只觉得夜深人静时阿音的嗓门实在大,很是尴尬地皱了皱眉,才道:“不是。”

    “不是?”阿音诧异,上下打量他一番,“有故事。”

    五钱摇头:“没甚么故事。宋朝时遇见了一位姑娘,绣娘,针线十分漂亮,右脸一个酒窝。”

    他低着头,仍旧是不起眼的样子。说是没什么故事,提及那人时上下牙却不由自主地多撞出了几个字。

    “后来呢?”阿音性子急,总忍不住搭上一两句。

    五钱又适时地停顿了片刻,道:“她被城中大户瞧上了,要我娶她,我便同她坦白身份,她知晓我是鬼差,以为早入黄泉便能长相厮守,便自个饮了毒。”

    阿音倒吸一口凉气,五钱舔了舔下唇,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抠着左手食指的死皮。

    “她作了鬼,也不成么?”如今五钱孑然一身,不必细想便知结果,阿音看向他的眼神不由带上几分怜悯。

    五钱闷声摇头,阿音追问:“你同阿罗有交情,想来令蘅也器重你,求娶个把小鬼,竟不成?”

    五钱埋头:“浮提大人之上有府君大人,府君大人之上,有府间籍。”

    混沌之下,有不老不死之神,众神掌人、鬼、兽三界。女娲伏羲掌人界,鬼君令蘅掌魂界,限制人鬼二界职能的,便是府间籍。

    “府间籍书写人类生老病死,书尽后方能魂归泰山,若鬼界擅改人之死期,将人变作了鬼,便是越了界。”

    “她原本要嫁与赵老爷作小妾,生三子一女,享三十六年富贵命格,却因我提前赴死。”

    “府间籍判她,”五钱的下颌骨动了动,“于泰山府底无间狱,推二百七十八年石磨,磨尽爱恨嗔痴,方入轮回。”

    阿音的心里咯吱咯吱地动,仿佛听见了石磨轮转的声音,那磨用她的经脉套着,碾压她的肋骨,将她心脏里微小的希冀碾得七零八碎的。她翕动了三两下鼻翼,一时未回过神来。

    “那你呢?”她的神情有些恍惚,低声喃喃。那么,泰山府的鬼差呢?

    “我被剥夺了面皮。”五钱道。

    阿音瞪眼,桃花目抻得胆战心惊。

    “我原本不是这么个相貌,被剥夺了面皮后,便只剩一张令人毫无印象的脸,寻常人见了记不住,她见了也认不得。”五钱咧嘴笑了笑,“你此刻闭上眼,晓不晓得我的脸是圆是方,眼皮是单还是双?”

    五钱难得说这许多话。自相貌隐匿了之后,他的存在感也一并消失了,话也愈发少,如今话说得坑坑洼洼的,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阿音耳朵里蹦,吵得她的脑仁嗡嗡作响,千丝万缕怎样也拼凑不起来。

    她不由自主地挪了挪视线,将其搁到石板地上,勉力想了想,脑中竟全然没有五钱的模样。她心头大骇,猛然转头凝视着他。

    好似要将他的眉目不服输地记住。

    五钱平凡的眉眼微微颤动,无声地笑了笑,笑起来也没有旁人的鲜活,只似一张死气沉沉的树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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