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车(二)-《坠落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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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领养孩子的这个决定,乌蔓思索了好几年。
她是个亲缘淡薄的人,和母亲自童年时期的相处注定她们不会像平常的母女那样,血缘之间无非如此,大概是因为这层经历,才让她在那一年敢于做下结扎的决定,惩罚自己此生不会再有亲生的孩子。
她知道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她也认命。
但她并不希望追野因为她的选择而需要承受人生的空白。
她花了一段时间消化他结扎这件事带给自己的冲击后,选择摊开来和追野仔细聊了聊,建议他去复通。
虽然这么说很伤情分,就像你还没和对方结婚,就要讨论离婚之后怎么分家产。
她并不质疑追野对自己的感情,只是三十岁和二十岁,站在人生的角度去看问题的确会有很大不同。
二十岁不懂得瞻前顾后,做事决绝,到了三十岁想要找条后路遍寻无果,人生却不会因为少年意气读档重来。
追野还没走到这步路,所以他不理解,她完全体谅。
但她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她必须要为他领一下路。
这是她爱的人,就算以后分开,她也希望他不会有任何后悔,人生能够圆满。
她把这些后果一一理智地分析给他,跟他说:“不要轻易放弃自己成为一个父亲的权利。
虽然我对世俗的那套狗屁很不屑,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一个人到这世界上,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没有过这种体验真的会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不想要是一回事。
没得选择又是另一回事。
现在复通还来得及,过两年再想也没多大用了。”
追野果不其然有点生气,他冷着脸,斩钉截铁道:“我确信我不会想要。”
“你再好好考虑一下,缺失这一部分经历,你的人生终究不是最完整的。
尤其是对于一个演员。”
乌蔓顿了顿,“不要考虑我,你的人生就该由你自己来盘算。”
“我就是认认真真盘算过,所以我明确地知道,如果我真的有了要和别人生孩子的那一天,那意味着我失去你了。”
追野无比决然地,“那我的人生缺了可不只一小块,而是毁灭性的坍塌。
还谈什么完整呢?”
乌蔓望着他无比专注的脸庞,鼻头一酸。
她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不会有那一天的。”
追野这才笑了一下:“阿姐,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
但真的不是什么大事,我本来就不喜欢孩子。
有没有没差。”
他说那句话的语气太自然随意了,是他在她面前难得使用演技而没被她发现的时刻。
以致于她真的以为,追野是不喜欢孩子的。
直到后来某一年,他接到了一个角色。
那个角色需要扮演一个孩子的父亲,追野对这个状态一直抓不准,头一次陷入瓶颈。
于是她陪着他去了就近的福利院,他试图通过和孩子真实的相处来体会一下角色的人物情感。
追野在整个过程中都表现得非常克制。
尽管他和孩子们聊天,陪孩子们玩橡皮泥,给他们念诗歌。
这一切的耐心和喜悦都可以解释为他在进入角色,和他本人的情绪无关。
但乌蔓却注意到了,他离开福利院时那抹转瞬即逝的眼神,非常寂静的欢喜。
和孩子们的相处,真的让他发自内心的感到愉快。
然而这是他必须要对她掩藏的秘密。
这是好几年后,乌蔓才突然顿悟的事实。
很多时候看不见恋人的付出,并不是对方掩藏得多么巧妙,而是接受的那个人故作失明。
这是被爱者的特权,但对去爱的那个人而言,太不公平了。
从那时候起,她就明白自己不能再那么心安理得下去。
她自顾自地决定不要成为母亲,连累追野改变他的人生轨迹。
那不仅仅是他的缺憾,也将会是她的。
因此接下来的好几年,她不断地在反复思考这件事,同自己的心理作斗争。
她决定提出领养的时机,是在追野二十九岁生日的时候。
那天在家里他吹完蜡烛,许完愿睁开眼睛,乌蔓轻描淡写地问他:“你有没有许过当爸爸的愿望?”
他一愣,对她的问题摆出费解的神色。
“怎么会呢,我说过我不喜欢小孩的。”
乌蔓没有戳穿他,嗯了一声说:“但如果我跟你说,我有点想领养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你会讨厌吗?”
追野痴呆了一会儿,不可置信地问:“阿姐……?”
他是知道她的心理阴影的,才会这么诧异。
“我当初结扎是不想让有第二个无辜的孩子降临,这是我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的承诺。
ta将是我唯一的亲生的孩子。”
乌蔓缓慢地说,“但这并不代表我不能成为一个母亲了,对吗?”
乌蔓提到那个孩子,眼眶还是红了。
“……当然。”
追野上前一把将乌蔓拢进怀里,轻拍她的背,一下,一下,“ta一定也希望阿姐能够走出来,因为那是你的孩子,ta也永远爱着你。”
追野当时并没有立刻答应她的提议,他让她再好好想想。
他哪里知道她已经想了好几年。
领养孩子这一件事,也不光是为了追野。
无论是她自己,还是追野的童年经历,都让她深刻地意识到,这世界上不幸的孩子太多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过受到上帝的偏爱,在和风沐雨中长大。
还有很多孩子,都是在狂风暴雨下存活。
她尽可能的,不想再让孩子们遭受这份苦难。
世界上能少一个是一个。
最后,他们约定在追野三十岁满的这一年,领养孩子回来。
*
乌蔓回过神,拍了拍小寒的肩膀。
黑暗中两个不善言辞的人都没有说话,房内很安静。
小女孩僵硬的肩头在乌蔓的拍打中逐渐松软下来,她以为她睡着了,正打算离开,听见小寒缩在被子里问:“你们对我很好,我没有不满意,真的!”
她声音闷闷的,“反而是我很想问你们,我很不好,你们为什么……会挑中我呢?”
为什么会挑中一个那么丑陋,连说话都口齿不清的我呢?
乌蔓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因为……不想让独自等待了十多年的小孩儿失望呀。
害你等了那么久,是我们迟来了。”
她俯下身,吻了一下女孩露出来的额头。
“希望我的小孩儿能永远得偿所愿。”
同一时间的主卧内,正在床上翻来覆去等乌蔓回来的追野,莫名地感觉自己的额头被触碰了一下,湿热,柔软。
像是一个充满爱意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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