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大江大河四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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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东宝不知是计,带宋运辉出去。宋运辉坐在摩托车后面大声规劝:“大哥,你现在不比以前,现在你们待上项目技术含量越来越高,你不能靠一味苦干解决问题了。你有时还是应该听听士根哥的意见,利用他的小心谨慎,适当控制项目进度,千万不能冒进。我担心正明太年轻,血气方刚,虽然要肯定他的冲劲,但你不妨用士根哥的谨慎来制衡,既不伤正明积极性,也可以更稳妥办事。”
雷东宝听着奇道:“小辉,何必这样,小雷家从来就是我一句话说了算,又不是你们国营企业,还得平衡来平衡去的。我下命令要正明干什么,正明敢不听?你别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怕。”
“跟你说了,你们现在技术含量越来越高,不能盲目冒进了。我看正明的计划还很不完善……”
“那肯定是还不完善的,用哪家厂的设备都还没敲定,怎么完善?我们得边做边想,我们跟你们不一样,你们拿的是国家的钱,拖再长时间也没事。我们拿的是银行的钱,拖一天是一天利息,我们哪拖得起。”
宋运辉一时无语,雷东宝说得也在理,但他还是叮嘱:“一定要找到懂行的人才能上马。”
雷东宝答应,带着宋运辉参观整个市周边的发展,尤其是他们所在的县,对那些大大小小的变化,雷东宝如数家珍。眼看中午吃饭时间,两人经过县里的大街,宋运辉看着严严实实紧闭的店门,忽然指向一家饭店,笑道:“大哥,那家饭店竟然春节还开门,过去吃一顿。”
雷东宝一看,正好是韦春红的饭店,一时头皮发麻。但他又不愿花言巧语拐了宋运辉离开,心中嘀咕着谁怕谁,带宋运辉走进饭店。宋运辉不疑有他,看了门口告示板还笑着跟雷东宝道:“大哥,真巧,这家还用着你们的鱼和螺。”
雷东宝一眼看到韦春红似笑非笑地在柜台里瞅着他们,却没迎出来,心里不快。两人进去店堂,脱下外面的大衣坐下。韦春红指使下面服务员过去,她自己一直冷眼旁观。她开的是饭店,迎的是八方来客,见多识广,一看宋运辉的长相气质,再看雷东宝对宋运辉的态度,令她想到传说中的一个人,那就是雷东宝去世妻子的弟弟。韦春红的心凉了,以前还想着雷东宝的前妻不过是个农村女子,甚至可能还不如她这么个县城出来的,可看看宋运辉,人家姐弟能相差到哪儿去,见过那样妻子的雷东宝,怎么还可能看上她。
虽然韦春红知道自己已经不大可能,可看到宋运辉,总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两眼直直地瞅着宋运辉,看得宋运辉都能感觉到有人注目,追寻过去,却见就是那个女老板。宋运辉心中起疑,他看得出那女老板的目光不是常见仰慕他的女孩的目光。
宋运辉看看不瞟老板娘一眼的雷东宝,将服务员拿来的菜单推给雷东宝,自己忽然起身,迅速走到柜台边,逼视着韦春红道:“请问有没有火柴?”
他这迅速出击,把韦春红打个措手不及。韦春红手忙脚乱地依言去拿火柴,却碰翻了下面台子的水杯,茶水洒了一桌。宋运辉一声不吭地看着,耐心等待,一直等到韦春红终于翻出火柴,他接了火柴,若无其事地说声“谢谢”就走。后面韦春红却是看着宋运辉的背影发怔,这小伙子恁地厉害眼神,好像要揭下她画皮似的锐利。韦春红须得深深呼吸几口才安稳下来,不敢再看那边。
宋运辉心中了然,但又不解,就这么粗糙一个人?他看不出韦春红有什么好,跟他姐姐比,真是连个手指头都及不上。回到桌边,他就直截了当轻问雷东宝:“是她?”
雷东宝看到宋运辉反常去讨火柴时就已经警觉,连菜都忘记点,心中紧张得仿佛被戳穿什么似的,但见宋运辉问起,却还是老实回答:“是她,现在没了。”雷东宝的嗓门轻不了,韦春红听得清清楚楚。
宋运辉点头:“那你还不拦住我?走吧,趁菜还没上。”
“怕什么?”雷东宝眼睛一瞪。
“何必……”宋运辉还没说完,就被雷东宝伸手一把按住。他只得坐着不走,看着雷东宝道:“不说这些……对了,有件事一直想跟你说,你对士根哥的意见重视一些,别总打击他。”
“你慌什么慌,要说就跟你说个清楚。”雷东宝本来就没有隐瞒的意思,趁此说清楚也好,省得看见宋运辉总内疚,“你也看不上吧?”说的时候拿下巴指指柜台那边,那边韦春红早已离开转进厨房去了。
“你什么眼光。”宋运辉心中一团说不出的闷气。
雷东宝一时无语,过会儿才道:“我承认,瞎眼了。这事到此结束。你继续说士根哥。”
宋运辉看看簇新的装潢,轻声道:“这样不是办法,我要士根哥帮忙给你找个知书达理的,否则你看见哪个女的都好看,受人愚弄。”
雷东宝听着心头郁闷,禁不住辩解:“她没愚弄我,这饭店都是她自己挣的……”
宋运辉不再说,他怎么就感觉出雷东宝对那女子好像有那么一点感情在呢?他强行抑制自己妄图插手并深入了解雷东宝情事的欲望,手中摆弄筷子,等不到雷东宝说话,只有他再找话说:“大哥,我初六,后天就准备回北京去。我的事老徐在帮手,我们的行动计划订得很紧,不希望中途拖来拖去又节外生枝。我不放心开颜独自带着猫猫乘火车回家,你初六能不能帮我送她一程?”
雷东宝也这才找到话说:“我送她到家。老徐站得高,看得远,你多听听他的,不会错。”
宋运辉一直因雷东宝和水书记两个几乎一致的推崇,再加以前最早时候的一次接触,最先有点把老徐看作神人似的。现在携手合作下来,虽然依然佩服老徐的城府,尤其是超人的内涵,但没再把老徐当神,他已经看出,老徐有老徐的苦恼希望,也自然有老徐的私心。但他不会向雷东宝揭示真实,他一向不是多嘴的人,只是点头道:“明白。估计批文很快下来,我就得窝到海边开始前期工作了。前期准备时候我会比较忙碌,而且生活条件也不会太好,我爸妈还得你帮忙照看着。等工程上马,我估计我以后的待遇不会差,我准备把爸妈接去住。”
“这样也好,你爸妈以后肯定得跟着你的。吃菜。”雷东宝点的菜,先上来就是糖醋里脊,“你老娘若不跟着你,你孩子谁来带?你那老婆自己都还是小孩。”
“她女孩子嘛。”
“女孩子又怎么了?你姐以前一个人去省里给长毛兔接种,哪儿都自己去。回头好好教育她,别老长不大样子,以后有的你吃苦头。”
宋运辉无奈道:“那是她的性格,起码她不会惹是生非,人总好看的吧。”
“好看能当饭吃?吃鱼,他们都说这鱼干烧最好吃。”
宋运辉跟着雷东宝吃鱼吃肉,后来就一直没见那老板娘再出来。一直到离开,他有意落后一步,走到门口停步回望,看到那老板娘终于探出头来。两人默默对视,宋运辉自以为读出老板娘心底深处的千言万语,才跟上雷东宝走开。坐上摩托车,宋运辉强迫自己对雷东宝道:“老板娘对你有感情。”
“她对谁都有,别信她,坐稳了。”
宋运辉又扭头看看,当然没看到老板娘跟出来。他也没再多嘴。
初六后,他便带上行李直接赶回北京了,他有无数的事要做。
04
杨巡又一次无法回家。为了赶在春节后电器市场的开业,他必须留在东北日夜督工。他本来打电话让一家都过来感受东北的冬天,可他妈拒绝了,他妈说杨连杨速两个半年后就要高考,不能让他们玩得心野了。杨巡只好一个人过,一个人在电器市场又当老板又睡地板。不过他并不寂寞,老李的徒弟们都爱跟他玩,因为他慷慨,总有大酒大肉款待。但是越是将近大年三十,玩伴儿越是被拘着回去跟家人团聚,电器市场只剩下杨巡孤零零一个人。一到晚上他就缩在被窝里拿着高中课本苦读,旁边的炉子都烤不暖这宽阔的大厅。
屋子里都是松木的香气,什么拉吊顶做柜台做隔断的事都按部就班地进行,唯独最要紧的水泥地没法浇,太冷,浇下去就成冰碴,以后没法用。杨巡窝在一间隔断里,旁边都拿三甲板封上,算是一个小窝,可少少的暖炉热气哪里抵得住无孔不入的寒气,他非工作时间几乎就窝在被窝里了,最多是稍微冲出几步,到木屑上小便。
二十九那天,天很冷,杨巡看着书,做着课题,吸溜着鼻涕,偶尔啃一口烤馒头,自己都为自己感动。忽然听到远处似乎传来鞭炮声响。他侧头一想,对了,广播里说起,新开张的一家合资宾馆门口广场今天放焰火。他一想到就激动了,屁股有些坐不住。磨蹭来磨蹭去,终于决定放自己一天假,骑上自行车飞奔去市中心那儿。
果然,好多人围在宾馆外面,吊着脖子看只有电视上才看到过的五彩焰火呼啸冲上天空,暴出一团一团美丽的花。杨巡挤不进去,他没东北人那么高,索性站到外圈的花坛上,这才大致看到里面有几个穿着电影里才有的怪里怪气外国军装般的人在里面放炮。他也忍不住艳羡地注视大玻璃门里面水晶宫般的宾馆,这几乎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地方。他心里摩拳擦掌地想,不急,等老子将电器市场安顿下来,总得找天时间到里面住一夜。以后得去北京上海广州,把最好看的宾馆都住遍。
对此想法,杨巡自信满满,他相信有朝一日准能做到。他看着宾馆上面霓虹灯勾勒出的“中港合资”,心里豪迈地想,对,哪天找时间还得去香港看看,看那儿是不是跟电视上演的一样繁华。
杨巡看烟花看灯火,正想入非非着,忽然眼睛一定,看住几条正走向宾馆大门的背影中的一条。杨巡眼睛很好,记性很好,看上一眼,就认出其中一条背影正是那个秋夜深深镌刻在他心头的背影。待得背影走进宾馆,站住转身,他更肯定,没错,就是那个抢走戴娇凤的人。
他紧抿双唇冷冷看着那人谈笑风生地接过与之同行的中年妇女的大衣,很是绅士地轻挽中年妇女继续向里走去,样子非常好,好得就像《上海滩》里的许文强似的。没看见戴娇凤,杨巡不知是因为戴娇凤回家过年还是怎的,他猜不到。他最希望戴娇凤已经离开这个男人。他希望,戴娇凤只是一时被那男子的表象迷住,而现在已经迷途知返回了老家。但是,杨巡咬牙切齿地凭良心承认,那男子确实好风度,不仅是长得好,而且有风度,举手投足间的风度。而杨巡又不得不承认,戴娇凤最爱看香港电视,她一直学着香港女人的打扮。
杨巡心中暗暗发誓,操,不就是学些英国殖民统治地的风度吗?他还看不上眼呢,他以后“打到殖民统治者老家去”,直接学老外的。
杨巡愤愤回去,焰火也不看了,回去钻进被窝刻苦攻读。一直看物理书到半夜,才仿佛稍稍出了点气。这一发奋,倒一夜啃下三大章。
整个春节,工匠休息,他就废寝忘食地学习,他到底是油滑性子,很快又乐观上了,笑家中准备高考的弟弟不知有没有他那么用功。打电话一问,果然没有,他拎着电话线就跟拎着弟弟耳朵似的,好好把两个弟弟教育了一番。
初五,他就把几个木匠叫来干活。电器市场的柜台布局都无须叫专人设计,他们做过电器生意的都清楚怎么布局最方便、最显眼。在他亲自跳上跳下的督工下,工程进展很快。唯一可气的是,气温依然没有解冻。
但他不等了,挣钱这种事儿,必得分秒必争。有凹坑的地方先填上砂石垫上破三夹板,门口挂上棉帘,屋顶竖起广告牌子,再放几个鞭炮,电器市场开业了。
他把原先仓库街的老乡都一锅端了来他的市场,在仓库街老店面拿油漆刷上电器市场地址招引顾客来火车站这边,人家涂了他换种颜色再刷,没多久就把顾客都吸引到交通更方便的火车站边。再说店面更集中,又在室内,不用一家一家地挨冻吃西北风,顾客看上去都挺满意。
杨巡眼看开门大吉,这才放心。但他终究是没舍得花几百块钱去那宾馆住上一夜,他已经不再是去年春天以前大手大脚的杨巡,他现在心疼钱。
05
宋运辉到北京时,老马他们都还没来。因为项目还没眉目,没有工作需要抓紧,每天待在办公室也是晒网,大家都是不约而同地节前早早回家,而又不约而同地将探亲假续在春节假期后。
办公室只有宋运辉,他倒是方便许多。老徐见面就是兴致勃勃地说,春节又帮他们拜访了三个人。老徐本来也是金州出去的,对这个系统熟,由他去说,不会比宋运辉说出来的效果差多少。因此,当老徐说要他去找某某,某某,进一步答复咨询的时候,宋运辉一点都不怀疑,老徐帮他把路走通了。
宋运辉照着老徐的指点找人,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介绍,老徐还夸他小伙子定力甚好,耐心甚好,宋运辉心说不是他定力好,而是春节前后政策略有改观,让他不用应付有的没的的骚扰。他刚来时,虽然项目还没有音信,可那些机关干部兼职的公司早已络绎不绝地打着各色旗号找上门来要生意要合作,坐在办公室软硬兼施,看上去没一个能得罪的,谁都不知道他们真实来头。宋运辉刚到北京,对这些闲扯起来什么内幕都知道的大老爷们敬而远之,五个人私下都议论说,可不敢得罪了那帮人,那等于得罪上面兼职的领导。因此对那些人一直敢怒而不敢言。好在春节才过,文件就下来叫停党政机关干部兼职,那帮原先一直来办公室坐镇的人暂时清了,宋运辉耳根清净好办事。
事情如果顺利了,那真是一顺百顺。宋运辉都不知道老徐春节时候帮着走通了哪一道关节,后面顺利得让他意外。但是部里领导看到事情都是宋运辉一个人在做,其他人居然都还没到位,多少在心中留下疙瘩。因此等老马他们回来,部里有位领导发话,让他们立刻退出现驻办公楼,立刻发配去东海边的那个半岛,开始前期工作。只留宋运辉依然留在北京,拿着资料到处讨签字盖章。
老马他们不敢违抗,立马卷铺盖下去,开始前期开发工作,包括与当地政府的联络。他们这样的大工程,哪家当地政府见了都宝贝,老马他们很快就把后勤工作先开展起来。
老马他们在当地开始吃香喝辣的生活,宋运辉却在北京焦头烂额。他讨了签字盖章后开始讨拨款,这时候开始老徐功成身退,不再插手,不过答应宋运辉只要有问题尽管来问。宋运辉当然抓住老徐不放,他以前都是钻在塔罐丛林里,闭着眼睛都摸不错道儿,可这等官场,他两眼一抹黑,不找老徐找谁?
而且这官场不同于设备,设备只要顺着一条进料的线摸下去,即使中间颇多枝丫,最终还是可以摸透,设备是死的。官场则不同,人是活的,官场自然也是活的,今天摸通的枝丫,或许明天就改道了,搞得刚摸进去的宋运辉就跟刘姥姥初进大观园,浑不知东南西北。他艰难摸索着,艰难地将相关人员变为相熟人员,而那隐在一间间办公室挂牌背后的关系脉络,也终于一条一条地刻入宋运辉的心中。
而项目筹建办也在扩大,大家各自从原单位拉来得力人手。这个时候,原本五人团结友爱的局面已经荡然无存。跟金州一样,小团体隐隐生成。宋运辉早有准备,既然规律如此,他顺势而为。他也见缝插针飞金州找闵厂长挖人,挖他以前新车间的班底,他把曾顶替寻建祥与他同住一个寝室的方平也挖了来,放在半岛,做他的耳目。
当初宋运辉因为与闵厂长有话直说,主动求去,让工作生活都惊现波澜的闵厂长顿去一大劲敌,才得以上下沟通保住位置。否则,水书记很可能扶其他副厂长上位,拉宋运辉为辅助,而他得把副职位置坐穿,等待哪天宋运辉后来居上。为此,闵多少清楚,需要对宋运辉有所回报。闵放人放得爽快,宋运辉点名要的名单,他一个都不拒绝。
闵还专门设宴款待宋运辉,叫上刚刚退休可没退出办公室的水书记,以及宋运辉的岳父程副书记。闵虽然让水书记坐在主位,可宋运辉一眼就看出,即便是水书记坚持退而不休,气焰上依然是此消彼长,闵已然掌控全局。新旧轮替,原就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愿面对也须面对。宴会上,闵信誓旦旦,说金州是宋运辉的娘家,是坚实后盾,宋运辉在东海做得好,光彩的是金州总厂。程书记当然开心,起码他退休时,有这么年轻能干前途无量的女婿在系统里撑着局面,他的日子只有比水书记好过。
程开颜对于她没在第一批调动名单上的事反应极大,虽然以前宋运辉已经跟她有所说明,筹建办现在都住集体宿舍,家属跟去不便,可她不愿答应。她们幼儿园的阿姨们都在背后议论闵外遇事情时建议程开颜,丈夫一定要盯紧,千万别大意,一个不小心那么优秀的丈夫可能变成别人的。宋运辉本来借出差要人,想回家团聚几天,结果被程开颜请着假纠缠哭闹得没办法,只会看着旁边束手无策的岳母发呆。趁岳母偶尔接手一下程开颜,他就急着溜了出去喘气,到市里找开店的寻建祥。
寻建祥的店六七十平方米,比较显眼。但宋运辉才走近店堂,就听见里面吆五喝六,闹得厉害。他脑袋本来就被程开颜闹得发涨,见此想走开。没想到却被寻建祥眼尖瞅见,一把拉进店里,却见是几个吊儿郎当的人坐在店里闲聊。寻建祥跟宋运辉寒暄,那帮人则依然议论着国事家事,语气不善。寻建祥也没说的,笑嘻嘻把这帮人赶了出去,他知道宋运辉不喜吵闹。
宋运辉却指指那些离开的背影,轻声问:“那些人在,顾客还方便上门吗?”
寻建祥笑道:“都是朋友,差不多时候进去的,有的比我出来早些,熊耳朵也出来了,你知道吗?”
“噢,他找到工作没有,落脚在哪儿?”
寻建祥叹息:“这帮人都是没工作的,以前的工作丢了,现在谁敢收他们?我要不是有你帮忙,现在也跟他们一样每天混吃等死,我这儿总算能给他们一个坐着说话的地方。”
“原来是他们,难怪……”宋运辉看着远去的人们,难怪他们说话戾气十足,“你一向是最讲义气的,可你得看到,他们在,影响你工作。你可不可以晚上聚会?”
“你倒是一向跟我说实话。可是他们来,我好意思拒绝吗,看着不忍心啊。都是从小玩大的,不能我稍微赚点钱就不理他们,有时候他们还等着来我这儿吃一顿好的。你今天怎么过来?脸色不太好啊。”
宋运辉心烦,将程开颜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寻建祥听了却是大笑,笑得扎手舞脚的没一点样子。宋运辉气道:“你笑什么,这事儿很好笑吗?”
“不,事情不好笑,我笑你看不透。你怎么结婚的,我都打听清楚了,这事儿太简单,谁都知道这是金州的传统。金州老娘们儿都那样,全厂物色听话女婿跟女儿谈恋爱,不等恋爱结束送入洞房生米煮成熟饭就不把女婿调离倒班,怕半路飞了。女婿进门先做几年长工,他们全家一起帮女婿升官,等女婿有点官位,以后就关照岳家。就你不老实,还跳出金州,你说你们岳家会怎么担心,这不是才养成的雏鸟给飞了吗。”
宋运辉听了满脸通红,怒道:“我自愿的,结婚前我岳父就帮我很多!”
“对你,当然得加料,谁看不到你的前途。”寻建祥却是异常冷静,“作为朋友,我有一说一。”
宋运辉一愣,恍惚了一下,却立即道:“这事情很简单,只是开颜单纯,误解我。”
寻建祥却笑道:“呵呵,难得见你失态,可见今天是真生气了。不管怎么说,传统就是这样,你爱人肯定也这么想。她已经挺好啦,那么听你的话,人也大方,你不知道以前闵厂长爱人怎么对他,就是骑在头上,嘿,那么狠的闵厂长,你信吗?”
“可她也不看看,我是没良心的人吗?”宋运辉嘴上赌气,心里却想到闵厂长,恍然大悟,“难怪闵会出轨。”
“嘿嘿。人这东西,你说,有几人能信的?我这回出来等着找出路那阵子,我进去前常接济的兄妹都避着我,只有你对我不一样。你也别怪你爱人想不通,大家都那样,凭什么她得死心塌地相信你?不过我看你爱人容易骗,你就不能花言巧语把她哄顺了吗?那么硬气干什么,又不是工作。”
“又不是没花言巧语,可那是死穴,不能碰。今天直说着要旷工跟我走。我看上去就这么不可信?”
“女人有时候难说得很,我到现在还没明白。要不你看这样,想办法把她调去那边市里工作,你在那边市里先买间小点的房子安身。对了,我现在手头开始有宽裕,先还你两万。明天我拿给你。”寻建祥“进宫”一次,到底是脾气大改,愣是管住嘴没说他详细了解宋运辉结婚过程时心中的怀疑。宋运辉既然过得好好的,以前的事还追究什么。
宋运辉看寻建祥一眼,清楚寻建祥那是为了解决他家的事,硬是不知道从哪儿挤钱来还他。他摇头道:“不用,工厂选址距离市区有一个小时多的路程,而且才开始修公路,她去了我也不可能天天回家,最多一星期一次。她一个人带孩子行吗?等孩子能上幼儿园时再说吧。你有钱继续扩大生意。还有,你也该结婚了。”
寻建祥淡淡笑道:“前儿有人给我说了个女的,离婚的,带着个儿子,要不要看看?”
宋运辉一愣,说这话的还是以前的寻建祥吗?以前的寻建祥不会那么宽容地对金州的所谓传统表示理解,不会随便找人介绍个女人将就。他脑筋转了会儿,低声问:“是不是生意并不容易?”
寻建祥笑道:“你想哪儿去了,开着店门还会没生意做?”
宋运辉认真地道:“你的朋友每天在的话,没人敢上来,寻常人谁都怕这帮人,不是我歧视,你该跟他们脱钩就脱钩。还有你的身份,街道工商什么的会不会常找你麻烦?”
“你脑子干吗那么好使呢?”寻建祥没正面回答,却低首不语了。
宋运辉看着寻建祥好一阵无语,这个寻建祥,依然是闷在肚里的义气,吃亏还没吃怕。他相信,寻建祥不肯跟熊耳朵那些一起长大的难友脱钩,那是寻建祥的性格。
回到家里,晚饭时候程开颜吃了一半又跟她爸磨着要她爸帮请事假,她要跟着宋运辉去海边,程父也问宋运辉的安排。宋运辉终于从寻建祥那儿获悉程开颜心底深处的恐惧,原来并不全是因为不信任,而是还有金州的所谓传统在里面作祟,他再看程开颜的吵闹就心平气和了许多。他不愿岳父太过插手,就把宋引交给岳母,扶起程开颜去他们屋子。
将门踢上,他就紧紧抱着妻子轻声道:“小猫,我们是一家人是不是?”
“可是,一家人有我们这样的吗?我们一直分开着,你春节都不耐烦多住几天。”
“唉,我何尝不想多住,我在北京每天想你们,还有我爸妈。我跟你们小时候不一样,我从小没小伙伴,走出家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飞来一块瓦片砸头上,我只好经常不出门,我姐说我好静的性格就是被关出来的。那时候我们一家只要不上学不上班,就挤在屋子里安安静静生活。如果有石块砸了我们的窗,有人在外面喊打倒,我们只有一家人抱一起互相打气。家对我来说,是唯一,你们小时候有小朋友,有幼儿园,可我只有家,你理解吗?”
程开颜不明白宋运辉怎么扯到那么远的去,但还是含着泪点头,嘀咕一声“知道”。
“但我姐姐早早去世。缺了一个人的家很残缺,幸好你来了,我们家又成四个人。我们现在又加入一个猫猫,我们的家现在多好,很幸福,很圆满。但你应该知道,我如今是家里的主力,我必须为我们的家过得更好而努力。我努力的目的,是希望你们过安定和美的生活,而不是跟着我颠簸,我不愿看到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吃苦,我有一个姐姐吃苦去世已经够了,你们谁都不能再不幸福。听我的,我们分居两地的日子不会太长,你得相信我做事一向快手,这回我自己拿着主意,我更能控制进度飞速向前。我们团圆的日子不会远,到时我把爸妈也接去,我们一家继续抱成一团过日子。我们的家,对我很重要,是唯一,家里的人缺一不可,你知道吗?”
原来是这样。以前程开颜只知道宋运辉很顾家,他爸妈来的时候,他好菜好饭,一个月的钱花个精光,可他的工资其实在年轻人中已经不算低。以前程开颜也知道宋运辉对姐姐去世一事耿耿于怀,没想到是因为一家扶持过日子的苦难经历。程开颜想到自己现在填补了三缺一的空白,那么,她不也是唯一的了吗?她还真不敢相信自己在丈夫心目中有这么重要。她还以为宋运辉一向回家就闷头看书,那是与她话不投机半句多,她真害怕丈夫在外面找到一个讲得到一起的女人。但现在被宋运辉一解释,她以前的那么多顾虑好像一下都不成其为顾虑了,她是丈夫心目中这么宝贵的家的一员,她还愁个什么?她立刻破涕为笑,撒娇地道:“那你怎么不早说呢,我当然信你啦。”
宋运辉松口气,忙道:“那好好回去吃饭,别再缠着你爸。”
“不要嘛,我要抱抱你。”
宋运辉无奈地揉着妻子,笑道:“不可理喻,猫猫都比你爽快。”
程开颜终于能够坚强地面对宋运辉的返程。
但寻建祥的处境和寻建祥说过的话,成了萦绕在宋运辉心头的结。
06
杨巡的电器市场开业时,很多人都在观望,有几个柜台并没租出去,是杨巡拿自己的东西充填了那些空虚的柜台,并雇人值守,才使整个电器市场看上去满满当当,并无缺席的样子。
开业没多久,便有各色人等找上门来,比当年租一个仓库开一个门面热闹得多。找上门来的,好多手中都拿着一份很不规范的收款凭证,各式各样的收款罚款都有,有些一说出来杨巡不怒反笑,有一张单子竟然是因为噪声而罚,杨巡都不知道他的市场噪声在哪儿,门口一辆黄鱼车骑过都比他的噪声大。罚单或者收费的数额又不大,交了,杨巡堵心,不说这钱交得不明不白,谁知道今天交得太乖,收钱的以后会不会收上瘾。不交,不行,来的人都是有来头的,哪一个杨巡都惹不起。杨巡觉得跟顾客谈价扯皮都没那么艰苦,一个月下来,也不知手头不明不白流出去多少钱。有些单据拿给会计,会计还说不能报账。有那么一段时间,杨巡看着那些拿蘸了口水的手指哗哗翻着收据进来的人,心中就会涌出孙二娘的戾气,恨不得手头变出两把牛耳剔骨剪刀,将这些个人大卸八块了。
老李这天过来市场买电料,进门就看到前面的一个壮大汉子一边翻着票本子一边吆喝,老李工厂有一定规模,这等事情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由得骇笑,跟着那汉子鸣锣开道地往里走,看到旁边摊主都是见怪不怪地看着,老李心说看来这等事常有。但老李看到杨巡也笑嘻嘻一边儿看着,没事人一般,并不出来应付那汉子“领导呢领导呢”的吆喝,老李奇了,走到杨巡那儿,将采购条子扔给杨巡,说都不用说,杨巡就吩咐下面人手赶紧去仓库置办。
老李不管杨巡忙不忙,扯住杨巡胳膊问:“那人闹场的?”
杨巡忙里偷闲答一句:“不知道,来这儿收费的多着呢。”
老李见那壮汉还在嚷嚷,他斜倚在柜台上喝了声:“找谁呢,什么事儿?”
那壮汉一听就知老李是本地人,而且还是个角色,忙换了个脸色:“大哥,不是找您。”
“你咋知道不是我呢?”
“他们领导是南边儿来的,谁领导,人呢,躲哪儿了?”
老李笑道:“什么事儿,这么要紧?跟我说也一样。过来。”
那人就笑嘻嘻过来,“大哥,没您的事儿。问他们领导收个计划生育管理费。”
“哈,都一帮大老爷们,收啥管理费,你问问他们,生得出孩子吗?”
壮汉笑道:“他们不会生,他们婆娘会生,一个个都南方生一个,北方再生一个,管都管不住,游击队似的,不收他们收谁的?”
老李笑眯眯揽住壮汉肩膀,微微使力朝外推,一边笑道:“我是这儿领导的领导,你今儿个先回去,我明儿找上你们计生办说话去。才多大的事儿呢。兄弟一路辛苦,路上小心。”
老李这个本地人连推带拉将壮汉赶出市场,那壮汉一点多的闲话都没有,笑嘻嘻打趣几句还真走了,仿佛到此一游,游完拍屁股走人。杨巡在一边儿看着太有感触,事情难道就这么简单解决了?等老李转回,他怔怔地问:“那人没说啥?”
“说啥呢,都没听说还有收这个计划生育管理费的。以后不会来了,我说了。”
杨巡掏抽屉摸出几张单据给老李:“大哥你看,这都是些会计都不收的条子,都不知道收的什么费,你要是每天都在就好了,他们看见你什么话都没,看见我什么话都说。”
老李拿来单子看,有些单子上写的字跟狗爬似的,好不容易才辨认出意思来,那收费项目真是匪夷所思。他有些感触:“你们南方人来东北挣钱,难啊。到底是我们东北人的地盘,你们总得为地方建设做点儿贡献。”
杨巡笑道:“今天已经算好的了。刚开始那几天,来的都比顾客多,光应付他们我都忙不过来。后来我总算理出一点头绪,索性自己找上门去送点人情,让他们别上门来。否则来的顾客都以为我这儿开店不规矩,以后人家还敢上门买东西吗?现在几个主要部门的都摆平了,今天来的这个肯定不是那几个要紧部门的,所以我不理他,来的人也知道自己没来头,只会虚张声势几下,看没人应他就走了。”
老李看着杨巡笑道:“这都谁啊,别理他们,你规规矩矩做生意,还怕关了你店面不成?”
“可不能不理,他们不管你们国营集体企业,管起我们来跟捏死个虱子要命。我还是主动送上门去吧,还能换个人情。等他们派人来罚,我交出去的钱更多,还挨罚受气影响生意。大哥,那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老李听了哈哈大笑,抬眼见杨巡的手下已经骑着黄鱼车从仓库拉来一车货,便起身道:“我走了,你有摆不平的人,找我,我帮你一起找人。”
“哎,大哥你就别走了,要他们把东西送去,你留着我们待会儿一起喝酒去。”
老李笑骂:“你还跟我提喝酒,你那个村支书大哥上回害得我吐一床,你大嫂等着找你算账。”
杨巡锁上抽屉,笑嘻嘻一直送老李到门口,看着他骑上车走了才回。眼看日头已经西斜,他整理出一些零钱,把今天赚的凑个整数,存到火车站口的银行里去。回来就招呼着大伙儿打烊,亲手一扇一扇地关上窗户关上门,夜色瞬时降临宽大的市场。
如今给杨巡帮忙的是杨母从村里物色的两个二十来岁小伙子,也都姓杨,算是有些七拐八弯的远亲。两个人跟着杨巡白天看柜台,晚上守市场,虽然年纪没差多少,可这两个刚从学校出来的男孩怎能跟杨巡比?见了杨巡都是乖乖听话,一点滑头都没有。
其中一个男孩生起煤炉,另一个洗菜淘米,杨巡自己拿把扫帚打扫卫生,每天下来都有一筐垃圾。杨巡捡出几条废电线什么的,扔一边儿等待送去废品收购站。很快,三个人便凑一起吃饭了,很简单的菜,白菜炖肉片,清炒土豆丝,市面上也就这几样菜。
饭后,其他两个去另一角拉起天线看电视了,杨巡趴柜台上开始学习。他已经学完高一的课本,现在开始看高二的。其他都还能自学,尤其是数理化的,他初中时候就学得好,唯独英语不行,他就是读不出来。他自嘲,这世上竟然也有他说不出来的话。
但杨巡的心今天有些安定不下来,他想到上午时候一个在邻市做生意的老乡来探访,东走西看问了不少问题,杨巡估计那老乡回头就会想方设法在邻市开出差不多的电器市场。如今他的市场已经做出一点名气,所有柜台都已经出租,而旁边的新市场虽然还没开始造,才刚开始挖地基,就已经有人找关系上来预定柜台,可见当初决策的正确,电气市场是条旱涝保收的好路子。想到这个市场的开业有些苦,但是开业后基本没啥事可烦,除了总有人上来罚款收款,杨巡有些野心膨胀,要不要抢在别人之前,到邻市也开这么一家市场?
如果要开的话,那一定要抢,否则等别人开起来,他再进去就没意思了。可是钱呢?他现在连建一幢新楼都有困难。
他正胡思乱想着,忽听“轰”的一声巨响,惊得他不由自主就从木椅子上跳起来,愣愣看向声源地,却见铁门脱线似的乱晃,原本横在拦腰的门闩不知去了哪儿,地上不知什么时候躺了一块大石头,透过被撞开的门看去,外面黑魆魆的看不见东西,只听出有人在远处装鬼弄神地尖叫,声音中似乎可以辨认出喝醉的倾向。
杨巡无语,顺手摸到柜台底下,一把关了电器市场所有的灯,以免他在明,人在暗,他大大吃亏。等了会儿,不再有动静出现,他才借着月色,操一根铁棍摸出去,另外两个人也一起操铁棍跟上。但外面的人早跑光了。三人只能折返,简单将门修理一下,将被撞弯的门闩拗直,关门落锁,继续他们安静的夜生活。
两个同伴都在骂,杨巡阴沉着脸听左一声“又”,右一声“又”,心说这都第几次了,开门到现在,算有两个多月了吧,怎么事情越来越多?刚按下那边每天罚款的,就迎来这边晚上骚扰的,都好像存心要南边来的人好看似的。想到白天老李轻易打发走一个收计生费的,这当地人办事就是方便。他这个市场开下来,不怕苦不怕累,春节不回家也忍了,唯独方方面面的杂事,那才是真正的挑战,真正纠缠不休的无底洞。
但没容杨巡想多久,门口又传来“轰”的一声,这回门没被轰开,只是回音绕梁不绝。杨巡摆摆手阻止两个火气直冒的同伴操铁棍冲出去,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惹事儿。他们地处火车站边儿,人来人往消息灵通,他只知道最近最好少出门惹事。他熄灯睡觉,往往都是这样,他这儿关灯时候,外面反而没兴趣闹了,或者外面担心里面有了埋伏。
但他才躺下,身边的电话铃响。杨巡说什么都不会想到,竟然会是看似遥不可及的宋运辉打来的电话,他拿着电话,谀辞便热情洋溢地滑出:“哎呀,宋处,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听说宋处又高升了,正明厂长电话里说起来都是羡慕啊……”
宋运辉微笑打断:“小杨,我从姐夫那儿问来你的电话,没想到你能独立启动一家电器市场,非常了不起。怎么样,做得好吗?”
杨巡实在想不出宋运辉找他会有什么事,心下打着鼓,嘴里依然热情:“什么电器市场啊,挂羊头卖狗肉,只有小小一间门面啦。这会儿柜台都租出去了,不晓得旁边两层楼店面造起来有没有人要,要没人要,就砸手上啦。”
宋运辉饶有兴致地问:“小杨,我一直不是很明白,你为什么跑那么远做生意去,有谁带着你吗?”
杨巡这下更加不明白宋运辉打这个电话是什么意思了,但他当然不会拒绝这个小雷家村的小舅子,“以前刚来时候不知道,只听说东北人钱多,我就跟着来了。来了才知道东北到处都是国营大厂,工厂有钱。正明厂长说,他们的电线,一半得运来东北。怎么,宋处的新单位……”
宋运辉心说原来还真有道理在:“现在珠三角……就是广东那边发展更快,还有好多外资企业兴起,你们同伴有没有考虑去珠三角一带做生意?”
“有啊,有人去了,广东人开放得早,向台湾人香港人学了不知多少招数来,大大小小生意他们自己都占了,我们去吃什么啊?再说深圳不容易进,还得打边防证,话也不容易懂,没像这边都是普通话,我们可不拈轻怕重的都赶来东北了嘛。”
宋运辉暗暗点头,原来看似一门不起眼的小生意,其中蕴含的却是不少的政治经济大道理。他本来只想就一些开店的事问问杨巡,想把寻建祥拉到他身边来,彻底摆脱现在的朋友圈,刷白底色重新做人,但此时一问一答,他问出了兴趣,索性与杨巡探讨起来:“小杨,你有没有考虑过现在的沿海地区?国家仅批了珠三角一带的开发区,还在江苏、浙江、福建一带设立了经济开发区,促进沿海地区的经济发展。你看,我们这么大的工程就落户在海边,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以前因为备战需要,重点企业都转移到后方,造大三线,可现在不一样,现在沿海经济技术开发区已经设计四五年了吧,沿海码头也在轰轰烈烈地造,沿海开发区的厂房办公楼也在轰轰烈烈地造,你有没有想过,现在开始,到未来几年,很可能沿海地区的发展会带来更多机会。”
宋运辉平日里话不多,即使说起来,语速也不快。因此虽然他说的很多东西相对杨巡而言非常遥远,可杨巡还是听懂了。杨巡太知道大开发需要什么了,他有些激动地道:“那就是说,以后沿海会用到很多电线电缆?”
“岂止是电线电缆。但沿海的市场应该还不如广东那边的成熟,或许应该还有占领高地的机会……”
杨巡脑袋里忽然“噔”一下亮起一盏耀眼的灯,恍若照出眼前的什么海市蜃楼,他忘情地打断了宋运辉的话:“宋处,宋处,你在哪儿?给我个地址,我只知道你在海边,我这就去找你,去你说的沿海看看。你说得太对了,人家没做的时候我先占领了,以后人家醒悟过来还做个屁啊,哈哈。”
宋运辉这才是偶尔想起,跟杨巡提一下,没想到杨巡却反应这么迅速。立刻要过去?他心说,包括雷东宝,还有杨巡,他们都是看到机会就冲,有时简直是想都不想就冲将出去,边干边想,边想边干。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可从目前效果来看,这种办法还真是有效。他把地址和联络方式都告诉了杨巡,随即就打电话给程家,让程开颜想办法找寻建祥联络,要寻建祥立刻过去他那儿一趟。他准备想方设法留住杨巡,他现在有办法给杨巡提供优惠让这小子见利眼开。而寻建祥,宋运辉有些怀疑寻建祥大大咧咧的性格其实并不适合独立做生意,如果让寻建祥跟在杨巡这滑头小子身后,只要有他盯着杨巡,料想寻建祥可以跟着吃肉。
宋运辉放下电话,旁边虞山卿就大声抗议:“大宋,做人不可以这么不地道嘛。想拒绝我也不用费尽心思搬出寻建祥这么个人来,直说不就是了。”
宋运辉笑笑,离开放电话的床头柜,坐到窗边椅子上:“你看我们工地简易办公室里人那么多,我哪方便打那么多私人电话。你不用这么小气吧,打你几个电话就心态成这样,栽赃的事业做得出来?”
虞山卿亲手执热水瓶,又帮宋运辉把水续上:“你说不是拒绝就好。那你说你怎么帮我吧。其实不都是掌控在你手里的吗?只要你点头签字,你认定一个只有我们才能做的参数,事情不都结了吗?”
宋运辉笑道:“你这不是让我做违心事吗?我怎么敢用独家产品,以后维修时候买备件还不得被你们揪住头皮敲竹杠,你还真别在我这儿费工夫,好好跟你们上司说说,怎么压点价下来。现在日币已经基本趋稳,我们购买日本设备已经不需要冒太大汇率风险。再说他们日本设备报价非常漂亮,提供给我的技术性能也不错,日本又很近,一衣带水,起码运输时间的缩短就可以帮我们节省很多筹建费用。你帮我想想,这几家摊我面前,我会买谁的。”
“哎呀小宋,你不能这么讲嘛。好吧,这些先不说,你总算还是有点义气的,起码给我透了那么一点点底。你可不能跟我打官腔,当初我离开金州还是你劝我的,你得对我这个无业人士负责到底,否则我会心碎的。”说完虞山卿自己先笑了起来。
宋运辉笑道:“我什么时候跟你官腔过?哎,你北京安家了没有?”
“有,好不容易拿到北京户口买套二居的房子,小得跟金州科长楼房间那么大,可也算了,长安居,大不易,毕竟是天子脚下。就是小孩的上学问题难了,孩子户口跟妈,我太太的户口迁到北京可就难比登天了。可惜你们的项目不在北京,否则我肯定得找你帮忙挂靠挂靠。你呢?什么时候把太太接来?”
“我不打算把小程放进东海厂,我对以前金州那帮干部夫人比较反感,不希望小程以后也变得那么庸俗。我们项目办准备在市里和厂区边上都建家属区,我就等市里的家属区落成吧,很快的,等半岛的路通了就调她过来。”
虞山卿有些感慨地看着宋运辉:“你现在不一样喽。你出金州,跟我出金州,那是完全的不一样。你看你现在,那决胜千里的派头啊。你出金州,出得太有远见。”
宋运辉又笑:“都是给赶出来的,有什么不同?这样吧,我写几个主要引进设备给你,你回去跟你们老板好好压报价,我首先得看这几个报价。你跟你们老板说,这都是你面子,他们别的办事处来,我都是让他们自己说,说个透底。”
“对,你就得这么对他们,对他们如秋风扫落叶,对我像夏天般火热。你现在太奸了。不劳您动手,小的写给您看,是不是这几件?”虞山卿一边揶揄着,手脚却一点不停顿,利索地从包里翻出资料,抽出钢笔刷刷写起来。
宋运辉乐得不用动手,仔细看着虞山卿写的东西,点头道:“小虞,啊不,现在该称虞先生,哈哈……”
“得了吧,您,什么事?”
“我接触那么多个外商办事处的职员,技术水平能达到你这地步的,中方人员还没有。至于在对华贸易的综合素质评分上,你是最出色的。”
虞山卿顿了一下,道:“说句实在话,我们这一批拔了乱世转安后的头筹。你看后面几届分进来的人哪儿有我们俩的运气。我们抢占那么多资源,我们不出色谁出色?嗳,你别打扰我,这几种设备的英文名我弄不好会拼错。”
宋运辉会心一笑,不再打扰,随时提醒这个不要,那个换种参数。等虞山卿写好,他拿来凑到落地灯下细看。虞山卿收起摊子,似是不经意地问:“你唯一的顶头上司会认可这些设备吗?”
宋运辉微笑,抬起眼皮看向虞山卿:“你说呢?我看你整一天就抱着手臂笑眯眯看我们好戏,你还需拿话套我?”
“你奸,我认了。你们马厂长肯定也认了。小宋,我说你不住厂区附近是正确的,我们这个行业,厂区周围大气污染太厉害。但是住家属区是错误的,以你未来可预期的地位,进进出出都是人盯着,有个不好就有人去你家门口滚钉板,你住家属区能自由吗?我看你现在车子开得挺好,不如早点接太太过来得了,每天来回都能看到宝贝女儿。不就是要买个房子吗?我帮你想办法解决,别那么看着我,我只是借钱给你,不是行贿。”
“去去去,还是找你老板压下价钱是正经。你别跟我马虎眼,你那里压下的钱够我这儿造整个家属区。”
虞山卿笑道:“别那么死板嘛,有你这样小心的吗?哦,也对,你还年轻,正需要发展。不过你得等我一段时间,我们BOSS逃回国去了,我得出国去找他,我们是朋友,是一起进金州一起出金州的死党,你得等我回来才做决定。说定了。”
宋运辉只是笑,眼光都没离开资料一个角度。其实虞山卿选择那个办事处还是很有眼光的,他到底是个有扎实底子的人,知道哪家比较适合中国,哪家的生意在中国比较好做。但他宋运辉现在也算是久经国际市场的人,哪会像寻常技术人员一样看见技术性能中意的设备就两眼放光?他不,他得挑逗再挑逗,不能再有金州第一次进口设备时候,那个什么友谊第一的豪迈态度。
宋运辉开着一辆崭新北京产切诺基回厂。一路非常颠簸,有工程队正连夜挑灯施工。这是一条设计双车道,并带先进人行道的水泥路,比不远的一条国道还先进,是市里引进东海项目的承诺。据说这条路开工时候遇到不少阻力,很多人提出,又不是城市道路,要什么人行道,全市那么多地方需要花钱,怎么可以把钱花在不必要的人行道上。还是市委书记坚决拍板,要造路,造好路。
宋运辉了解整个过程,是因为道路设计时,他参与过确定桥梁载重和涵洞高度。他坐在颠簸的车子上,紧紧掌握着方向盘,眼睛却看向左侧不远处,那儿也在挑灯夜战吧,但那儿是铁路施工,未来产品输送的动脉。
所有的一切都朝着金州的规模发展,而更先进,更有效率。所有的一切都让宋运辉情绪激昂。
小雷家的发展也蒸蒸日上。就跟以往似的,不管别处如何,他们一心一意搞他们的发展。他们的设备已经订购,而小雷家有史以来最大最像样的厂房开始挖土建造。
开工时候,好多邻村的人扶老携幼来看。正明会鼓捣,他比划着设计红线,让工厂沿红线插上彩旗。如今小雷家村仓库里光是插彩旗用的竹竿就有好几大捆,可那还不够用,又买了一百支竹竿。这一下,电解铜厂区的开阔就一目了然。而那曾经奏响小雷家砖厂走向市场第一炮的锣鼓又被搬出来,披上鲜红彩绸,架在高台之上,几个大汉轮流击打,工地顿时喜气洋洋,热闹非常。
陈平原来了,但陈平原还不是头面人物,他前面还有一个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原先小雷家也去请过电视台、报社还有电台,可人家都不搭理,还是电台算是最实在的,明白地跟前去邀请的正明算经济账。节目的制作,一分钟需要制作费若干,你这开业想要占多少时间呢?半个小时?行,单位时间的费用乘30分钟,你干不干?正明一看这得一只电解槽的费用呢,不干,当然不干,灰溜溜就回来了。但雷东宝请来了常务副市长,那些电台电视台报社的都主动闻风而来,不需邀请。把雷东宝得意的,也把正明气的。这什么世道,太势利了。
仪式结束,曲终人散,雷东宝窜上正要离去的陈平原的车子,倒是把已经坐稳的陈平原吓了一跳。陈平原的驾驶员认识雷东宝,在前面笑道:“东宝书记一上来,我这车子下面弹簧嘎嘎地响。”
雷东宝哈哈地笑,他知道当着这个司机说话没事,追着陈平原道:“陈书记,帮忙一起去趟农行吧,我要两个月后才贷五百万,可他们硬要一次性把贷款现在塞给我,我不就得额外付两个月的利息吗?你领导,你帮我去说说。”
陈平原笑着不以为然:“还雷老虎,小气,这忙我懒得帮,你赶紧下车,否则载你一起去县里,我还有会呢。”
“不下,这不是小事。我给你算算,五百万贷款一个月得多少利息。”雷东宝掰着手指给陈平原算账。
陈平原只管笑着吆喝:“开车,开车,我们载了雷老虎去县里示众去。”
雷东宝当然知道陈平原懒得管这等小事,但他怎能放过送上门来的印把子,硬是追着不放:“陈书记,你今天也看见了,我们现在这么多工程一起在搞,那叫遍地开花。为了养殖塘,我们特意从水库引来专门水管,光是从两个村通过,就得交买路钱。我们还得请让人挖鱼塘,得外面请人,那又得多少钱?鱼塘上面架钢大棚,牛蛙塘上面种葡萄搭葡萄架,这些都是钱啊。我现在恨不得……”
“得了,雷老虎,你一向爽快大方,今天怎么也婆婆妈妈。比起你那些投入,你这点贷款利息算得了什么?你已经蛰伏两年没动静,现在也该厚积薄发,闹点大动静了。你干脆把五百万拿来,规划重新编排一下,趁有钱,有些事提前做了。你说你干吗跟银行硬塞你钱你还心里不满,你要把银行惹毛了,不给你贷了,你又得上我这儿闹了。我看啊,你聪明,就把钱大手大脚花了,回头再贷,不聪明,就存银行生利息,也算是给他们银行做好事。你自己看着办吧,好好想想,你以前大胆贷的款,现在不都成你小雷家的金矿了吗?”
雷东宝郁闷得没话说,到了县里就主动要求被放下,懒得再去县委大院逛逛,更不愿去农行磨嘴皮子,径直赶去车站,准备买票回家。
经过车站,当然就得经过韦春红的饭店。雷东宝望了一眼,走过算数。这个女人,雷东宝都不愿想她了,事儿真多。前儿忠富为了福寿螺口味的事跟她去商量,两人研究来研究去,忠富臭着一张脸回来,取消养殖福寿螺的计划。于是原本挖出来计划养殖福寿螺的池子变为养牛蛙的,那些繁殖迅速已经长了一池子的福寿螺被轧碎了喂尼罗罗非鱼,没想到鱼倒是爱吃,吃了又长得快。听说,就是因为韦春红竭力否认了福寿螺,说那玩意儿没出路。而忠富被说服了。
雷东宝一向知道忠富拧脾气,非常难以说服,他以前当着一村人的面都说服不了忠富,韦春红怎么三言两语就让忠富改弦更张了呢,这其中……雷东宝不免想起了勾勒出韦春红全身线条的红毛衣。雷东宝“哼”了一声。
但闲事儿就像是等着雷东宝似的,雷东宝听到饭店里传出的吵架声。他想不管,但是他已经看到敞开的大门里,伶牙俐齿的韦春红叉着腰与一个男人吵架。雷东宝知道韦春红不是个好惹的,见此就坐山观虎斗,他混不知自己竟然驻足不走了。但看着看着他怒了,什么,一个男的竟然伸手推推搡搡女人?他几乎想都没想,滚滚穿过马路,飞奔进门,扬起大掌劈胸抓住那男人,“啪啪”就是两个耳光。
那男人自然不依,回身与雷东宝打了起来。雷东宝而今胖了,虽然依旧力大,可腾挪不灵,也中了几招,但终究是把那男人打飞出门,站门口扔下硬邦邦的名号,要那男人冤有头债有主,想报仇找他小雷家雷东宝。
雷东宝看着那男人落荒而逃,拍拍手掌也想走。却被韦春红拉住一只袖子,韦春红淡淡地道:“你一个大书记家的,脸上流着血出去总不大好,我替你清清再走。坐这儿。”
见韦春红不腻他,雷东宝才坐下。一会儿韦春红就拿了酒精来,见雷东宝看见她走近就闭上眼,心里恨不得踢这胖子一脚。她小心替雷东宝擦拭被抓的痕迹,眼睛却总瞟着雷东宝露在袖子外面的胖手臂,想起自己守寡以来多少大事小事都是独自应付,落单时候只能忍气吞声,今天雷东宝来得多及时,到底是男人,一出来啥话都不用说,就把什么都扛了,都摆平了。
雷东宝其实坐着挺难受的,一边儿是酒精的刺痛,一边儿是韦春红热烘烘的身子近在眼前,气息相闻,当真是冰火两重天。他只有紧闭双目,后悔不该留下。但忽然脖子上热热地挨了一滴什么,然后又是一滴,他不由得惊异,睁眼看去,却是韦春红在哭。雷东宝最怕女人哭,见此闷了会儿,闷声闷气问:“我没来时候你吃亏了?那男的是谁?我找他去。”
“你算我什么人,跟你又不相干。”
雷东宝口舌上不是韦春红的对手,被激得没话好说,腾地站了起来,可看看哭泣的韦春红又不忍心走,只得背过手去,不耐烦地道:“算我多管闲事,说吧,谁?”
雷东宝说得看似不耐烦,韦春红听着却温暖,想着刚刚的委屈,又想到守寡以来的委屈,抽出拳头捶着雷东宝的胸口大哭:“你能管多少?你今天说管明天又不管,你由着我任人欺负……”
雷东宝这拳头挨得莫名其妙,心说女人真是不能讲理,以前萍萍也是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坏事都赖他身上,眼泪鼻涕也都抹他身上,净欺负他。可问题是韦春红的拳头有劲,让敲几下也就罢了,多敲他受不住,只得抵挡遮蔽,一来二去,变成他抱着韦春红哭了。雷东宝若是避着也就避开了,可真抱上了,却也不舍得放,紧紧抱着问:“到底谁啊?说啊。”
韦春红也死死抱住,却紧着问一句:“你急什么,有事去是不是?”
“没事,你爱哭哭。”
“说没事就不能走,你让我哭痛快。”
“你还哭……”雷东宝束手无策,看着韦春红果真说哭就哭,下雨一样没个停。他烦躁地想了一想,拖起韦春红,将店门锁了,抱上三楼。……
韦春红下去开门营业了,雷东宝躺床上看三楼装饰一新的房间。粉红的泡沫墙纸,滚花边的粉红窗帘,全新的镜框式家具,下面的软绵绵的席梦思。就是大热天躺着有些热。看来还真是冤枉韦春红,她的三楼可能是为他装的。
再想刚才韦春红躺在他怀里说的那些委屈,说到底女人再泼辣,还是女人。以前人家都说萍萍能干厉害,可他看来看去萍萍就是个小女人,韦春红也是。原来一个女人家开家饭店不容易啊。
雷东宝正想着,韦春红轻轻开门进来,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有啤酒一瓶,醉鸡、熏鱼、拍黄瓜各一。韦春红轻轻把东西放桌上,看一眼雷东宝,又低眉一笑,轻道:“你先随便吃点儿,我忙去。你别走啊。”
“我走哪儿去,车站都关门了。”雷东宝支起身,看着韦春红道,“你这儿别做了,收拾收拾跟我去小雷家,我们结婚。”
韦春红一听,整个人跟遭雷打了似的,站在原地簌簌发抖,“你……真……假……”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假话。”雷东宝想的是老徐的话,老徐前儿来电话说结婚了,他想着老徐说的有理,那他也结呗。这不眼前就有一个,就跟老徐说的,跟萍萍差距挺大的,俩人混淆不了,但这一个挺能干的,那就行了。再说他也不能总白占着人家便宜。只奇怪韦春红那么激动干吗?
“我……我……”韦春红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全没了,做梦都想不到雷东宝会跟她提出结婚,扑上来紧紧吻住雷东宝,这就算是回答了。雷东宝心中很是清醒地又看出一条韦春红与萍萍的明显不同,韦春红太野太大胆了。因此雷东宝不得不在韦春红喜气洋洋地起身下去时候提醒一句:“不能让野男人碰你一根汗毛。”
韦春红回眸一笑:“哪会?有你在呢”
雷东宝很想下去盯着,但又懒得走,就一个人在上面喝酒吃肉看电视,将一盘子的东西吃个精光。又躺回床上,开着风扇想事儿,这银行一定要塞给他的五百万该怎么办。
韦春红今天那是巴望着客人快点走,等客人一走,招呼着服务员们打扫好卫生,她就急急关门打烊,冲上三楼。雷东宝见她进来就一句话:“饭店关了跟我去小雷家,以后我养你。你儿子也带上。”
韦春红刚坐到床沿,闻言立刻认真道:“不要,这饭店很赚钱呢。”
“我赚得比你多,你还不如回小雷家给我管食堂去,他们做的菜那个土。听我的,别总让男人占便宜。”
韦春红这才转为笑颜,娇媚地趴上雷东宝厚实的胸膛:“你吃醋呢,是吗?”
雷东宝自然不肯承认:“谁吃醋?你嫁我就得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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