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北平沦陷-《守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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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年轻男子名叫罗景明,年纪和沈君顾等人差不多,辈分却跟他们差了一辈。他是孟袁兴和徐慧的小师弟,是书画界泰斗梁济山的关门弟子。他之前一直跟着师父梁济山闭门学习,直到三年前被傅同礼的一封信给召回了故宫。

    黑猫因为罗景明的到来掀了掀眼帘,发现是熟人、没有任何危险之后又放心地闭上了眼睛。张崖山抚摸黑猫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叹了口气道:“景明,你走吧。”

    “姐夫,你也知道我走不开。”罗景明笑了笑,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扶着脖颈慢慢左右活动着。没日没夜地伏案工作,让他的颈椎变得极差,“《云山墨戏图》刚临摹完,师父又让我继续临《天池石壁图》。米友仁和黄公望的风格迥异,由米家山水转为南宗山水,我这两天怎么都觉得别扭。”

    “小米的山水氤氲,老黄的山水刚硬,确实是很不一样。”张崖山虽然不太懂书画,但因为妻子徐慧是书画组的,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一些。米友仁是米芾的长子,深得米芾真传,被人称之为小米。而黄公望是元代四大家之冠,其代表作是大名鼎鼎的《富春山居图》。

    “我就跟师父抱怨了一下,结果师父说好,这幅《天池石壁图》临摹好了,就让我继续临摹《富春山居图》……天要亡我啊!”罗景明夸张地哀号着,他长得文质彬彬,又因为长时间待在室内不见阳光,本来就白皙的脸容之上透着一股毫无血色的苍白。此时因为激动而微微脸红,倒是比起平日来多了些生动之气。

    “嘘,小点声,别吵着大黑。”张崖山却嫌弃他声音太大,“不过,《富春山居图》不是早就南迁了吗?”

    “古物陈列所那里还有五幅摹本呢,我挑一幅像的临摹起来,足够骗骗那些日本人了。”罗景明胸有成竹地说道。

    古物陈列所是第一座国家博物馆,位于故宫前朝的文华殿,比故宫还早十几年成立,但与故宫之间纠葛矛盾不断。在故宫工作年头长的人都知道,这两院虽毗邻而居,鸡犬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古物陈列所的职员多是清朝的遗老遗少,思想顽固腐朽。而故宫从上至下大多是北大的教授和学生,思想先进。而且故宫成立后直接隶属于行政院,属于部级单位,而古物陈列所为内务部下属单位,级别比较低。虽然成立时间早,但故宫根本不承认古物陈列所的存在,认为其应该隶属于故宫。而古物陈列所则轻蔑地称故宫博物院为“后宫”,也不承认故宫的领导。在文物南迁时,曾经强烈反对,不愿合作。虽然后来协调成功,从第二批南迁文物开始一同南迁,但依旧有大批的珍贵古画留存在古物陈列所。

    也许是沈君顾制作的赝品给了傅同礼灵感,为了防止日本人染指古画,傅同礼请出了梁济山,成立一个国画研究馆。生源由中国国画研究会或湖社画会的老师推荐。这个国画研究馆表面上是教授国画,实际上有一整套课程体系与专门临摹的制度。所有学员分成山水、花卉、人物、篆刻、书法等等组别,分组合作,互相配合临摹古画。一旦北平不幸沦陷,日本人掠夺文物时,可以用这些摹本来应付,趁机将真本转移保存。这也被他们戏称为“故宫古物陈列所的地下反日活动”。

    罗景明倒是不用和其他学生一起配合,他一个人就可以当一组人用。而且自小看过、接触过的古画颇多,就算是真迹不在身边,也可以背摹,反正还有梁济山帮他改笔,往往让人真假难辨。

    “辛苦你们了。”张崖山见罗景明一直捂着颈椎不松手,知道这孩子一定是长年累月的低头,小小年纪就有了颈椎病。

    “不辛苦。”罗景明摇了摇头,眼眸中露出不符合他年纪的忧虑和沧桑,“再辛苦一点也没事,哪怕我们做的这些事情是无用功也没事,起码说明事态没有严重到需要以假替真的程度。”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心里都清楚罗景明所指的严重事态其实已经迫在眉睫了。

    天边的闷响忽然密集了起来,这时无论再如何自欺欺人,也必须要承认这种密集的程度,根本不可能是雷声。

    张崖山看了看天色,起身把膝头的黑猫抱到了罗景明怀里:“帮我抱会儿,你要是想走随时走都可以,大黑它自己也可以找地方睡。”

    “其实它也可以自己找吃的呢!姐夫你也没必要每天定点地过来喂它。”罗景明嘴上虽然抱怨着,但身体还是诚实地接过了黑猫,小心翼翼地顺着它的毛。

    张崖山也没回话,带上放在廊下的斗笠,便离开了冷冷清清的修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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