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陈仓石鼓-《守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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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小楼众人觉得困难已过,众志成城准备第五次国宝南迁时,《北平快报》刊登了一封联名检举信。信上检举了故宫博物院院长存在严重的违规行为,擅自出售宫廷金器、绸缎、皮料,私自伪造故宫账目。
不同于之前的匿名信,这封联名检举信上所写的检举人名字是七名记者,舆论一片大哗。这次连国外的记者和报刊都开始关注此事。
北平地方法院监察处开始立案调查,并且通知故宫准备答辩书。
故宫的工作人员都感到十分气愤,但又没有任何办法。对方明摆着要找麻烦,脏水往身上泼容易,可是洗干净就难了。
顶着舆论的谩骂非议,傅同礼递交了一份条理分明的答辩书。反驳检举信是无中生有,接着列举了若干个争议严重的处理物品,写明了这些都是残缺品,经过审查组认定没有丝毫历史艺术价值,只是清朝内务府自己生产制造的常用物品。并且处理每件物品所得的银钱都归为故宫博物院的基金,没有挪用过一分钱用于发放工资。
“……时在日军逼近榆关、北平岌岌可危之时。为古物大举迁避,非有巨款不能成行……南运数至万箱,所用费用,财政部未出分文,纯赖此废金变价之数。”
沈君顾捏着报纸,看着上面印着的铅字,一边念一边满是心酸。
也怪不得岳霆当初为了筹集资金无所不用其极,原来情况竟已危急至此。而且岳霆毕竟无法接触到故宫的核心,他弄来的资金大部分都是用在那些军火上,故宫的正常运转还真是靠着之前几次变卖处理物品来维持的。
想起傅同礼仅有的几套洗得发白的衣服,沈君顾痛恨那些没有弄清楚事实就胡乱泼污水的人。即使他们纷纷找关系托人,把这份答辩书刊登在各大报纸上,但引起热议的永远是那些尖酸刻薄的讽刺檄文。
傅同礼走进来的时候看到沈君顾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地笑笑:“佛由心生,心中有佛,所见万物皆是佛,心中是牛屎,所见皆化为牛屎。”
“傅叔,我的钱最近都花在买古董上了……”沈君顾一脸惭愧,他最近虽然也赚了很多钱,但因为到了南京和上海,逛了这两个大城市的古玩街,一下子见到了许多令他怦然心动的古董,口袋里的钱从来不超过十块大洋。
“你啊,跟你爹一样。”傅同礼既欣慰又辛酸地揉了揉沈君顾的头。
沈君顾顺着他的手劲,垂下了脸,掩盖住眼中的复杂情绪。
现在的他,居然也会觉得这句话算是夸奖而不是讽刺了?
“得了,别想了,还当我不知道你和岳霆那小子都做了些什么吗?傅叔还真欠你们一句谢谢。”傅同礼叹了口气。如果他足够强大,又怎么会让这些孩子为难呢?
“傅叔,我们都不是孩子了。”沈君顾一看傅同礼的表情就懂了。他这个傅叔,就是把自己逼迫得太紧了,总觉得自己是大家长,所有古物和工作人员都是他的责任。
傅同礼拍了拍沈君顾的肩,拉过一旁的椅子,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傅叔,是出了什么事了吗?”沈君顾见傅同礼一副要长谈的模样,立刻坐直了身体,“是那边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吗?”
“答辩书交了,我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尽人事听天命吧。”傅同礼轻描淡写地说道,就像是完全不在意其中包含了多少辛酸和委屈。
“傅叔……”沈君顾心中酸涩不已,攥了攥双拳,压抑着问道,“值得吗?”
“选择以守护古董为己任的职业时,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傅同礼平静地笑笑,“其实换位思考,我如果作为什么都不知道的看客,在这样的舆论引导下,自然也会有这种猜忌。那个人每天看着那么多的古董,难道就不心动吗?随便拆下来个边边角角,就能换好多大洋呢!找个赝品把真品替换出来,或者直接笔一划就报备文物丢失揣自己腰包里了,岂不是可以轻松霸占皇家收藏?”
沈君顾闻言一阵沉默,憋了半晌只能重复傅同礼方才说过的话:“心中是牛屎,所见皆化为牛屎。”
“其实,也是因为每个人对宝物的定义不一样。”傅同礼深有感触地叹了口气,“就拿交泰殿放置的那二十五方皇帝宝玺来说,那些宝玺是能填饱肚子啊?能驱灾辟邪啊?还是能保佑大清国长长久久万世平安啊?”
“都没有。大清还是亡了,那些至高无上的宝玺除却历史意义和本身价值,在乱世之中恐怕还没有一袋大米值钱。”
“嗯,可能宝玺还值点钱,容易携带还容易变现。那些石鼓呢?碑刻呢?第五次南迁应该会把那十面石鼓带过来。你说,那东西,放普通人家,还嫌碍事啊!”
“什么?陈仓石鼓终于要运过来了!”沈君顾关注的重点立刻就不一样了。
那可是陈仓石鼓啊!
如果给全中国现存的国宝排个名,那么陈仓石鼓绝对能进前三,曾被康有为誉为“中华第一古物”。这一组石鼓一共十面,圆而大方,上窄下宽,每面石鼓上面都刻有石鼓文,记载了先秦时期的渔猎之事,是中国现存最早的石刻。
陈仓石鼓的价值无法估量,那上面的石鼓文一字万金,甚至连宋朝的石鼓文拓本都能卖出令人难以想象的天价。
这十面陈仓石鼓被历代统治者奉为镇国神物。在两千多年之中,经历了被发现、被遗失、被掠夺等等波折,幸好无一缺失地保存下来。从元、明、清三个朝代以来的六百多年里,这十面石鼓都没有离开过北平。
可是这么珍贵的石鼓,按理说肯定第一批国宝南迁就运出来了。可就是因为它们太珍贵了,所以在装箱时非常困难。
每面石鼓都是一整块花岗岩,重达一吨,本就运输不便。再加上石鼓表面的石鼓文,才是石鼓真正的价值所在。只是在两千多年的岁月变迁中,石鼓表面刻了字的那层石皮,都已经有些与石鼓主体剥离开来,让人担心稍微大力一些碰触,就能把那层石皮碰碎掉。
这样一来,这十面石鼓就完全没法装箱,金石组的负责人龚鹏跑了好多地方咨询是否有合适的方法,后来问到了一位古董店的老板,那位老板教了一个方法,但龚鹏却依然觉得不放心。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别无选择,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龚鹏只能咬着牙用了那个法子。
那位老板所教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把高丽纸沾湿,然后用镊子一点点塞入裂缝之中,小心塞满即可。当然,外面依然要包上厚厚的棉花和稻草再装箱钉木条。
这么简单的方法,自然听起来很不安全,又是对待这样珍贵的文物,所以龚鹏和其他工作人员直到最后才不得不下决心。
高丽纸是唐朝时期产于朝鲜半岛的高丽贡纸,后来多有仿制。高丽纸以绵茧所制而成,就像帛布一样坚韧,润湿了之后像棉片一样,干了之后纸的组织发生了膨胀变化,就跟棉花一般,牢牢地填充在裂缝之中。龚鹏虽然没有试验过这种方法是否牢靠,但在尝试了之后,凭经验和直觉认为此法可行,便当机立断组织人手即刻开始进行。
只是看起来简单的方法,实际操作起来需要非常小心谨慎地对待,务必要保证裂缝之中的所有空隙都被塞满了高丽纸,所以进度相当之慢。
而本来这十面石鼓还是可以赶得上第四次南迁的,但因为傅同礼想要赶在监察令下达之前起运,所以只能等待第五次南迁。
“石鼓终于要来了?哎呀,给它们留的第五层的位置终于有用武之地了!”沈君顾心痒难耐地搓了搓手。不过他一抬头,就发现傅同礼一脸无奈的表情,连忙坐直身体,“傅叔,你继续说!”
说?他都说到哪儿了?傅同礼轻叹了一口气,总结道:“总之,我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结束的。”
“傅叔……你是说……他们非要把你搞下去不可?”沈君顾一点就通,神色凝重。
“看起来就是这个架势,他们想要安插人手进来,但我不放,所以就要想办法让我走。”傅同礼淡然地说道,“我就算不辞职,也会被革职,到时候还会撤掉一批元老,换进对方的人来。”
“傅叔!”沈君顾万万没有想到,傅同礼居然已经起了辞职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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