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东窗事发-《守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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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顾擅长古董鉴定,并且以此闻名京城,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在他们这些专业人士眼中,沈君顾就是因为过目不忘占了年龄上的便宜,一入手就能鉴定古董真假,实属力所能及手到擒来之事。
但书画与别的器物不一样。
每个书法家画家的笔触都随着他们的年龄阅历增长而变化,甚至连挥毫时的心情波动,都会造成不一样的笔锋画风。故宫之中字画浩如云海,每一张不论真伪都是绝顶佳品,孟袁兴浸染书法多年,也不敢轻狂地说一句“可以辨识那些字画的真假”。
孟袁兴此时忽然不生气了,因为他发现沈君顾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和他生气有什么意义呢?其他人也觉得沈君顾未免太过于大言不惭,都无声地摇了摇头。
倒只有唐晓一人理所当然地相信他,她是不懂书画鉴定有多难,但在她的印象中,沈君顾在古董行业中无人能及。
岳霆却是盯着工作台上的一物若有所思。
上海比北平的市场繁华,西洋新奇的玩意只要有钱都能很容易地弄到手。沈君顾又很少提出什么要求,所以早上刚说,岳霆下午就给他弄了过来。原想着是沈君顾少年心性搞来玩玩,现在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
果然,沈君顾立刻走到了工作台前,把仪器摆正,肃容道:“这是显微镜,明末清初就传入我国,可惜一直没有得到应用,都是富贵闲人拿来当玩物的。孟伯伯您可知,用这显微镜,甚至可以放大到一千倍,看到极细微的镜像。”
孟袁兴先是对桌上的那个铁疙瘩不以为意,但旋即身躯震动了一下,甚至需要用手扶着桌沿才能站稳。
书画最直接的鉴定手法,就是鉴定纸的年代。作伪也可以用老纸,但随着时间流逝,老纸也堪比天价,所以最常用的还是后期做旧法。
“如果是真品,纸的颜色无论深浅,所有的薄厚、里外、凹凸地方应该全部一致。赝品的话,因为是用颜色刷成,厚的地方深,薄的地方浅,里面的颜色淡,外面的颜色重,凸的地方有颜色,凹的地方没有。这些在显微镜下面一看,明察秋毫。”沈君顾一边说,一边调整着显微镜的焦距,“连墨迹深浅、丝绢成分,只要有了对照样本,都可以对比分析。”
“甚至,是真迹还是后人用双钩廓填法临摹的,一望可知。”
尽管脸上的表情还充满着不屑,但孟袁兴还是无法控制地走了过去。虽然显微镜没有办法辨别书画太详细的年代,可这也足够了。故宫所藏书画,本来就是宋元时期的更加贵重和难以辨认。
见孟袁兴在沈君顾的指导之下,兴致勃勃地用显微镜来观察字画,其他人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情,排着队地想要先睹为快。
岳霆见场面终于缓和了下来,微微地松了口气。
但他的表情还是没有放松,别看孟袁兴现在不计较了,可以后肯定没那么容易再临摹字帖给他们做赝品了。这等于是断了他的财路啊!
不过,偷偷摸摸地做事,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孟袁兴的性格非黑即白,旁敲侧击是根本不管用的。他也不是傻子,早晚都会发现问题。
只是还未等岳霆想到什么好的对策,又一个难题接踵而至。
夏葵跑进办公室,环顾了一圈,走到岳霆身前压低了声音道:“岳大哥,下面有个姓杨的小姐来了,声称自己是方长官的未婚妻!”
“杨竹秋她怎么会来这里?”岳霆的脸色立时就凝重了起来。
夏葵耸了耸肩,她怎么知道。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人家未婚妻找上门来,总要给对方一个交代吧?岳霆和方少泽最近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夏葵只能来找他应付。
岳霆拧紧了浓眉,有种不祥的预感。
方少泽不可能泄露这里的地址,而且别人不知道,曾经在南京观察过方杨两人相处的他难道还不清楚,这两人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感情?
所以杨竹秋只有可能是借着自己的身份,从方少泽手下那里套出来的地址。
过程可以暂时忽略,那么杨竹秋来此地的目的为何呢?
想起杨竹秋对故宫国宝的执念,岳霆相信,这姑娘绝对不会是单纯地想来跟未婚夫见面撒娇的。
岳霆也没耽搁时间,直接下楼去接待室见人。夏葵眨着她那双杏眸想了一会儿,终于也忍不住看八卦的心情,偷偷地跟了上去。
这幢小楼是仁济医院的旧址,他们租了下来,现在对外挂牌的是“宣宇国际贸易公司”,一楼和二楼都布置得像模像样,前台、接待室、办公室等等地方都有人办公。当然这顶多也就是骗骗不知内情的人,杨竹秋瞥了几眼就知道这都是空架子。
她被人领到一处接待室,里面的桌椅虽然看起来体面,但上面的灰尘都还没擦去,显然就是摆在这里之后就没人坐过。
岳霆进来的时候发现杨竹秋站在那里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里实在太脏了。不过他也没叫人过来打扫,站着说话最好,累了就赶紧走人。岳霆瞄了瞄杨竹秋脚上那双细跟高跟鞋,脸上装出一副和善儒雅的模样,笑着问道:“请问您是来找方长官的吗?”
“是的,他不在吗?”杨竹秋轻咬朱唇,神色落寞地问道。她当然知道方少泽不在,否则她怎么敢来这里?门都进不来就会被方守拦住好吗?
“方长官不经常过来的,这里只是他其中一个产业。”岳霆说的是事实,方少泽现在只管每次押运北平到上海的国宝专列,其余时间都泡在陈家港那边,忙于重建上海军工厂。岳霆觉得,若不是每次国宝专列都会夹带几车厢天津机器局的设备器械,恐怕方少泽连这都懒得盯着。
“他是真的不在,还是不想见我?”杨竹秋哀怨地说着,神情我见犹怜。
她这样娇弱的姿态,换个男人,恐怕早就站在她这边,来声讨方少泽了。但岳霆却完全不为所动,不管杨竹秋怎么嚷着要见方少泽,借口要冲上楼去找人,都完美地挡了下来,话说得那叫一个滴水不漏。
最后杨竹秋是被他客客气气地送了出去,亲自站在大门口,目送着她上了汽车,消失在法租界的街头。
“岳大哥,这人真是方长官的未婚妻吗?”夏葵倒是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全程默默围观八卦。杨竹秋方才说了许多抱怨的话,夏葵听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毕竟方少泽看起来就是那么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非常难接触。
“未婚妻?他们根本还没订婚。”岳霆冷哼了一声,“这女人来这里的意图有问题,最近要多加留意。”
夏葵却觉得岳霆有些小题大做了,一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富家小姐,又能做什么呢?
被当成贼一样防范的杨竹秋,越想越觉得不爽。憋了一肚子火的她回到上海的酒店,立刻就拨通了电话。
“按照计划行事。”她冷冷地说道。
电话那边应了一声,还想说什么,杨竹秋没有耐心听废话,“啪嗒”一声就把电话挂断了。
她从酒店的窗口往外看去,正好能看到那幢小楼的一隅。
快了,是她的,终究会属于她。
北平监察院
“长官,南京方面发回来的信件。”
顾渊抬起头,他的脸又瘦了些许,一双鹰隼般狠辣的眼眸越发犀利起来。来报告的下属立刻低眉顺眼,完全不敢接触他的目光。
手中的文件夹被拿走,下属听到了翻开的声音,随后瞬间感觉室内本来就冰冷的温度又降低了几度。
过了很久,下属才听到顾渊冰冷的声音。
“这篇报道,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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