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青镇圭-《哑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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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子,不会是有意不让他吃热食,故意整他吧?
四
扶苏站在靶场,先是接过自家伴读递过来的骨套在大拇指上,又接过一把紫衫木角弓和一枝白色隼羽箭,两脚开立与肩同宽,侧身左肩对准靶位,微眯双目沉心静气。
抬手、搭箭、扣弦、开弓,每个动作都做得无比流畅自如游刃有余,动作优雅赏心悦目,一举手一投足的气度风范彰显无遗。
“刷——”箭矢射向靶心,穿靶而过,扶苏即使不用去确认,也知道力度应该正好让箭头在靶子背后刚刚露出。
“白矢。”少年在扶苏的身后,又递上来一堆箭矢。
扶苏拈起三支箭矢,三矢毫不停歇地连续而去,矢矢中的,箭矢与箭矢相衔,连珠得看上去像是一根箭。
“参连。”少年的声音中语带赞赏,同时瞄向靶场旁怯怯而立的小男孩,眼中带着冷淡的警告。
扶苏又拿起一支箭矢,搭在弦上凝视了许久,才缓缓出手。
这根箭矢是朝高处而射,箭尾和箭头并不在同一条水平面上,速度并不快,平稳前行徐徐前进,最终也同样正中靶心。
“剡注。”少年的语气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崇拜,前两种射艺他也可以做得到,但这一手剡注却是最难的。之前的白矢和参连因为速度够快,所以风向并不起决定作用。剡注既要找好角度,也要对风向有正确的判断,少年自认为还不能够做到这么完美。
“襄尺。”扶苏淡淡地说道,眼角余稍瞥过那又站得近了一些的小男孩,并未做任何停留便收回了目光。
襄尺,臣与君射,不与君并立,应退让一尺。少年站在扶苏身后一尺之处,弯弓搭箭,完全模仿着扶苏的动作。弓弦铮的一声脆响,箭矢离弦而去,干净利落地正中靶心。
“善。”扶苏浅笑赞扬着。
少年恭敬地收弓而立,为扶苏又呈上了四支箭矢。
君子六艺中的射,是五射,分别是白矢、参连、剡注、襄尺和井仪。井仪便是连射四矢,扶苏收弓而立,少年看着正中靶心的那四支箭矢,上下左右排列正好像个井字。
“公子射艺精湛,毕之佩服。”少年说完这句话后,招了招手,一旁的侍卫便打算跑到靶位处,取下靶心上的十支箭矢。但在侍卫动作之前,那个一直旁观的小男孩竟先一步跑了过去,费力地踮起脚把一支支箭矢都取了下来,然后噔噔噔地跑了回来。
扶苏见状微微一笑,又拿过一个箭筒,递给了少年道:“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毕之,该汝了。”
少年撇了撇嘴,也不去提醒自家公子居然对他说这些他已经知道的话,而且还故意提高了音量,想也知道是为了让谁听到。
拿起手中的黄杨木角弓,少年与扶苏交换了个位置,刚要搭弓射箭,一旁扶苏却伸过手来,主动帮他调整姿势,顺便还指导他何处用力,何处勾弦,如何才能射出有力且准确的箭矢。
少年的眉梢微微抽搐,他即使射艺不如自家公子,但也不是初学者,至于这样吗?
想到最近上课之时,扶苏朗诵书籍的时候总是声音洪亮,想必也是和这个总在窗根底下偷听的小男孩有关吧。
可是小公子胡亥被秦王勒令不许读书习字练武,这个已经是宫里所有人都有的默契,大公子这样做虽然不会有违秦王旨意,但若是被人抓住把柄,总归是不好的。
“公子……汝违规了……”借着扶苏靠过来指导他的姿势,少年压低了声音劝道。
“规则?何人所言为规则?”扶苏勾唇一笑,语气极为讽刺。他现在已经过了崇拜父王的年纪,开始质疑父王所下的每道命令,虽然不能公开反抗,但做做小动作阳奉阴违还是可以的。因为大庭广众之下耳目众多,扶苏也并未解释太多,只是淡淡道:“他是我弟弟。”
少年便不再说什么,僵硬着脸上的表情任由扶苏把他当成教学样本摆弄着。
抱着箭矢站在一旁的小男孩,偷偷地站得更近了一些。
扶苏坐在军帐中,一边用布帛擦拭着伴随着他多年的青铜玉首剑,一边时不时看一眼在旁边低头沉思的青年。
“毕之,汝回咸阳吧,吾在此有蒙将军照看,无事。”扶苏盯着剑身上的菱形暗格花纹,神色自若地淡淡说道。
时间如流水,当日的少年已经成长为青年,他的父王已经升级为父皇,他也由公子升级为大公子,但和毕之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自称却从孤下降到了吾。扶苏抚着剑身微微一笑,知道他的伴读在纠结什么。
今日咸阳来了一封家书,甘氏宜阳王病危,召其子回咸阳侍疾。而毕之却不放心丢下他一个人在上郡,所以正在左右为难。
扶苏见青年还是默不作声,便叹了口气道:“此事还是怪吾,若是顺着父皇,也不会被贬至此处,害汝一同随行。”
“大公子折杀毕之了。”青年俊秀的脸容上浮现苦笑。始皇帝回到咸阳宫之后的一次酒会上,淳于越对于始皇帝推行的郡县制不以为然,建议遵循周礼实行分封制。这个提议遭到了李斯的驳斥和始皇帝的不满,直接导致了淳于越的罢黜。身为他的弟子,扶苏因为这件事上书,强烈反对,便被始皇帝派到了上郡去做蒙恬大军的监军。
扶苏的视线落到了案头上静静躺着的青镇圭上,似有所感地长叹道:“何为法度?何为规则?是君父所言?是智者所言?还是圣人所言?”
青年保持缄默,那双细致的眉深深地蹙了起来。
扶苏轻哼一声,冷冷一笑道:“规则,本就是给一些人遵循,给另一些人打破的。但是如果没有能力打破规则之人妄想挑战规则,就会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大公子……”青年焦虑地唤了一声,忧心之色溢于言表。
扶苏摆了摆手,收敛了情绪,淡淡道:“毕之此次回咸阳,也顺便帮吾查看下咸阳的动静。吾被困于上郡,遮蔽耳目,倒是极为不利。”
青年脸上闪过数般情绪,最终化为一叹,低头虔诚地一拜。“殿下,请多保重……”
扶苏点了点头,知道青年只有在态度极其郑重的时候,才会唤他殿下。
看着青年倒退着离开军帐,最终身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扶苏不免得恍惚了一下。
这个父皇亲手送来的伴读,已经在他身边形影不离地呆了许多年了。
认识他的人生,已经比不认识他的人生长了。
扶苏勾起唇角,擦好了剑后收剑入鞘,随手拿起案头的那面青镇圭。
微曲食指,弹了一下那冰凉的圭面,听着青镇圭发出的清脆玉质声,扶苏喃喃自语道:“老伙计,现在吾就剩下汝了……”
五
扶苏睁开双眼,嗅着月麒香清幽淡雅的味道,看着素白的天花板,久久回不过神。
他这时才醒悟,那军帐中的离别,居然是他和毕之的最后一面。
规则……果然是很难打破的吗?他失败了,胡亥也失败了……
“皇兄,你醒了?”胡亥一直在床前守着扶苏,见他睁开眼睛,立刻关切地俯身过来。
“嗯。”扶苏简短地回应着,又闭了闭眼睛,才渐渐恢复了神智。
胡亥把一旁燃着月麒香的博山炉熄灭,又打开窗户和空调给屋子里换上新鲜的空气,看着自家皇兄的赤色眼瞳中,透着一股担忧之意。月麒香是以唐时的御用香料月麟香为主料,再多加一份三柰、藿香、藁本等香料调配,就会成为一种可以影响人梦境的奇异香料。只是使用的时候,会给人带来一些小小的后遗症,很容易心绪受到影响。
扶苏深深地吸了口冰凉的空气,精神稍微好了一些。他最近不断地用月麒香入眠,就是想要影响毕之的梦境,想让他回忆起过去的事情。刚刚的那些梦境,毕之应该也陪他一起重新经历一次了吧?
只是……扶苏喟叹地闭上眼睛,无论怎么用月麒香,他可以回忆的人生还是非常的短暂。
是啊,他还有什么可怨恨的呢?毕之的人生已经有两千多年了,而他在的时间,对于毕之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十几年而已。
“皇兄?”胡亥抿了抿唇,担忧地唤道。
扶苏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并无大碍,半晌之后,才缓缓启唇道:“把那块青镇圭,给他送去吧。”
胡亥闻言一震,虽然皇兄并未言明那个“他”是谁,但他又怎么可能认错?
虽然心中有无数疑问,但胡亥还是点了点头道:“是,皇兄。”
医生竖着兔子耳朵,疑惑地看着快递盒子里的青镇圭,刚刚老板已经跟他说了这个东西究竟有多么珍贵。回想起之前在拍卖会上拿回免死牌的事情,医生不解地问道:“老板啊,我怎么觉得,扶苏那家伙是在帮你镇厌乾坤大阵呢?不光不阻挠你拿回免死牌,这都给你送来第十一个帝王古董了啊!”
老板抚摸着青镇圭那冰凉的玉质表面,这几日在梦中反复地重现那久远岁月的记忆,让他无比怀念这块青镇圭,一时都没有听清楚医生在说什么。
直到医生重复又问了一遍后,老板才幽幽一叹,怅然道:“因为他知道我肯定很难下决心把第十二件帝王古董埋入地下的,索性其他的,就成全于我了。”
“第十二件帝王古董?你已经找到了?是什么?”医生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老板垂下眼帘,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赤龙服。
医生一开始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在猛然间理解后,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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