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大结局(上)帝后归来-《一品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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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劳娘娘挂念,妾身一切都好。”萧芳欠着身答道。

    “嗯。”暮青应了声,望着外头道,“前些日子在海上,脚不沾地的,好不容易靠了岸,坐着甚乏。听闻广林苑乃宣宗时期所建,景致不俗,不妨出去走走。”

    此话听着寻常,却暗含体贴之意。

    这一殿命妇今日皆盛装而来,三更梳妆,五更方能到广林苑,候驾候了一个时辰,见礼又是一个时辰,午时有大宴,少说也要一个时辰,若是一直这么坐到午后,怕是谁也受不了。萧芳不良于行,今日到场的人中还有几位年事已高的老诰命,出去赏景,谁有内急,可悄悄退下,谁想松口气,也可寻人闲谈几句,比在殿内谨守着礼数要好得多。

    官家妇人皆是精明人,一听便解皇后之意,心中不由惊奇:见皇后是个清冷的人儿,以为性情必然孤傲,不料竟如此心细。

    午膳摆在玉津园内,从集芳宫中过去,沿路有藏春门、灵嬉园、柳锁飞虹、碧水洞天等景致。此时已过巳时,命妇们伴着凤驾漫步园中,几位老诰命为皇后说着景致与苑中旧事,凤驾虽只是应几声,瞧神态倒也听了进去。

    逛了片刻,众人一抬眼,只见前头垂柳成林,一座仙桥自红花绿柳中拔地跃起,雁柱阑楯,形似驼峰,气势峻拔。皇后走上飞桥临高远眺,雪带云袖乘风而起,青空澹澹,日高风清,这柳锁飞虹之景忽然便生了灵气,命妇们立在桥尾不敢扰驾,却见桥头奔上来一个小太监。

    宫人禀道:“启禀皇后娘娘,星罗文武已伴驾往玉津园去了。”

    暮青闻言淡淡一笑,说好了午时开宴,到了时辰她自会过去,有人是怕她不擅交际,这半日难熬还是怎的?竟差人来禀,让她早早过去。

    玉津园内蓄泉为湖,垒石为山,建有山廊水殿,殿广百丈,上砌观楼,下阚湖光,乃当年宣宗皇帝钟爱之所。

    凤驾到来时,星罗文武已于山廊内入座,听见唱报,文武纷纷叩迎凤驾,伴驾前来的妇人们也纷纷叩见帝王,唯独皇后见驾未拜,径直行过山廊,入了水殿。

    少顷,殿内传出一道慵懒含笑的声音,“平身吧,今日,朕与皇后同诸位爱卿及家眷共度佳节,朕心甚欢,盼众卿同乐。”

    星罗文武同命妇们谢恩入座,众人望入殿内,只见殿门大开,一枝茶花置于几旁,帝后伴花而坐,红尘网着清风,枫色染了清霜,真真如诗如画,神仙眷侣。

    帝后经海路回国一事的内情,百姓不知,官场中却已闻风声。听说,北燕帝混入大图劫持了凤驾,圣上察知后向大图朝廷借道入境,御驾亲征,一路浴血,在英州余女镇大败北燕兵马,两国海师激战于海上,北燕名将陈镇被魏大帅所杀,北燕帝重伤,生死不明。若北燕帝驾崩,江北是否有收复之机?

    听海师将领们说,大图天子遇刺乃长公主所为,如今叛军遍地生事,国内一片大乱。皇后娘娘虽已回国,手中却握着大图半壁江山之权,帝后眼下似乎是想好好过个年,但年后……这四海局势怕是会很有看头。

    “酸。”正当星罗文武的心思飘到了国事上时,忽听一道清音传出,皇后从果盘中拿了只青枣尝了一口,眉心微蹙,随手放下了。

    星罗刺史的心顿时提了起来,贡果是刺史府备的,皇后不喜,这家商号日后不用倒也罢了,但……罚还是不罚?

    这时,只见圣上瞅了桌上一眼,慢悠悠地将青枣拿了起来,就着皇后品过的地方尝了一口,美滋滋地道:“甜。”

    刺史愣了愣,皇后言酸,圣上道甜,这枣子究竟是酸是甜?

    皇后哼道:“有本事你都吃了。”

    圣上当真又尝了一口,眸波含笑,与在宝箓宫中问政时那喜怒难测的矜贵气度别有不同。

    “哎!”皇后急了,欲夺却被躲过,不由瞪了圣上一眼,从果盘中挑了只梨子尝了一口递了过去,说道,“这个甜。”

    圣上瞅着那只梨子,笑意却淡了几分,“分梨谓之分离,这可是娘子说的,忘了?”

    暮青一愣,她是说过,在船上。那天,侍卫端来几只梨子,远航途中,新鲜蔬果难得,步惜欢正养身子,她想都留给他,就以此为说辞,一口未尝,没想到他当真了。

    “此后余生,惟愿朝朝暮暮,白首不离。”步惜欢望着暮青,眉宇间锁着的缱绻深情,似那青枣的滋味,是酸也甜,久而不散。

    山廊上,湖光潋滟,映红了人面繁花。

    水殿内,帝后彼此凝望了许久,皇后剥了只柑橘递了过去。

    “许你甜蜜吉祥,这总行了吧?”皇后的嗓音依旧清冷,只是添了几许哄人的无奈。

    圣上默不作声,眸底却浮起几分笑意,把那柑橘接到手中一分为二,一半又递给了皇后。

    皇后接了,两人一瓣一瓣地剥着橘络品着柑橘,山青水绿,日暖花红,两情久长,莫过于此。

    “启奏陛下,午时了。”小安子待帝后品罢柑橘才禀奏时辰,一声开宴传出殿廊,惊醒了无数艳羡的目光。

    礼乐声起,宫人们捧着珍馐而来,宴一摆齐,歌舞名伎便翩翩而至,一时间,云高乐和,君臣同乐,酒过三巡,老诰命们悄声话着家常,命妇们陪在夫君身旁,时不时地瞥向殿内,舞姬们的云裙水袖遮掩了殿内的光景,依稀可见帝后为彼此布着菜,圣上举箸落勺间优雅矜贵,他只在皇后身旁笑着,皇后那一身清霜就跟融了似的。

    凤尊远居神殿的这些年里,圣上专于社稷,未纳一妃半嫔,不知令多少人匪夷所思。可今日见了凤尊其人才忽然看明白了——人世间最好的姻缘莫过于夫妻相配,白首成约。

    这一往情深,岂能不羡煞了人?

    今日乃灶王节,按习俗要祭拜灶君,午宴后,帝后便未留星罗文武及其家眷,待人走宴散,二人便相携回宫。

    步惜欢离开汴都已有半年之久,如今天下间谣言四起,难说南兴就不会乱,他本该一登岸便快马加鞭赶回宫中,却执意在星罗逗留,半点儿也不着急。

    “你御驾亲征,四海皆知,咱们刚回来,消息尚未传遍天下。在天下人眼中,帝驾离去已一旬有余,国不可一日无君,你就不怕有人动什么心思?”刚用过午膳,暮青睡不着,一回到延祥宫中便将船上未下完的棋局摆上了,一边对弈一边问道。

    步惜欢一察觉北燕的意图便命替子留在岭南行宫,自己率隐卫暗中潜入了大图,路上得知她被劫后,立刻命替子向大图朝廷借道。他蛊毒发作,知道大图必乱,洛都朝廷在此国难关头必不敢明着与南兴为敌,定然应允此事,卖南兴个顺水人情。于是,替子扮作帝驾率军入了大图,步惜欢在半路上与大军汇合,这才赶到了余女镇。

    自替子离开行宫,御驾亲征的事儿就传出去了,这几个月,朝政是陈有良带着执宰班子在处理。这几年虽然国泰民安,但朝中文武政见不同乃是常事,地方官吏也难说都拥护新政,虽然有人趁此时机作乱的可能性不太大,但也不得不防。

    “如此岂不更好?”步惜欢望着棋局,气定神闲,“这几年,朝中文武齐心社稷,虽是好气象,亦当居安思危。盛世之下,必有腐蛀,此番大张旗鼓地亲征,若不掀几只蛀巢出来,岂不可惜?”

    暮青翻了个白眼落子,一副果然之态。

    上回瓮中捉鳖扳倒了何氏一党,这回又该谁哭了?

    不用猜,潜入大图之前,步惜欢一定命监察院撒了网,这人就算涉险,也绝不会莽撞,他将背后留给人看,那背后多半有局。

    步惜欢应了一手,笑道:“娘子似乎不以为然。”

    暮青道:“何家兵谏、林党覆灭才几年?百官的忘性不至于这么大。只怕你人不在金銮殿,君威仍存,没人敢造次,这回你未必能如愿。”

    此话听着是泼冷水,实则与褒扬无异。

    步惜欢愉悦地笑了声,打趣道:“怎是为夫之威?应是你我联手之威。”

    “所以说,此番亲征,有些人未必会倾巢而出,很可能只是暗中走动,闹不出太大动静儿来。”暮青推出一子,攻势雷厉。

    “足矣!”步惜欢慢条斯理地应手,“外事纷争大起,内事不宜用兵,动静小正合我意。这几年,改革施政如火如荼,朝中文武虽齐心社稷,但政见之别已显。此番亲征,权柄放给执宰班子,陈有良那耿直性子压不住争执,朝臣之间必有政争,监察院都盯着呢,我倒想瞧瞧他们的手段。明年开春儿便是春闱,各州举子进京赶考,恰逢我亲征在外,地方与礼部之间会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往来,我亦殷切盼之。”

    暮青浅浅地扬了扬嘴角,说来说去,动静大亦或小,都是有人要倒霉。

    监察院的奏报尚在路上,但她有预感,这人比别人多长了个心窍,此番部署遍布朝廷地方,也许能左右朝廷未来数年乃至十余年的局势。

    “将军。”这时,步惜欢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暮青抬眼望去,正对上他含笑的眸子。

    她低头看棋,面前摆着的不是一副围棋,而是九竖十横,中书“楚河汉界”——一副象棋。

    这副棋是她在船上所画,当时舰队启程不久,步惜欢晨昏时分常立在窗前遥望,她知道他牵挂父王,忧他伤神,便画了这副棋陪他解闷儿。船上无甚名贵木料,棋子乃船工依照图纸所雕,工拙粗简,却不妨碍有人上瘾。

    初时,她教授了规则术语,不过三五局棋,步惜欢便开了窍,在船上与她悠悠地下了两个多月,如今已然棋力颇高。

    “拆炮挡子,神来之笔,弃车取帅,石破天惊。”暮青不吝赞扬,赞的却不知是棋局,还是政事。

    步惜欢一笑,眸波盈盈如一湖秋水,波心映着她,倩影独好。

    “可乏了?歇会儿可好?”他问。

    “嗯。”她答,话音刚落,面前便伸来了一只清俊如玉的手。

    二人携手起身,同往帐中去了。

    彩娥和小安子互看了一眼,会心一笑,便双双领着太监宫女们退了出去,掩上了殿门。

    *

    帝后归来,星罗这个年格外热闹,街上张灯结彩,一入夜,从庙市街口望去,人群熙攘,火树银花。

    早些年,因海寇猖獗,星罗常年夜禁,这些年海师强盛,贼寇四散,州城的夜禁逐渐松弛,官府于灶王节至上元节大开庙市,准百姓欢闹游玩。

    庙市上店肆大开,字画珍玩、胭脂头面、果子酒茶、泥孩窗花、春联画灯、嘌唱算卦、说书搏戏,无一不有,旗面林立。吆喝声不绝于耳,几个孩童唱着送灶的童谣挤过熙攘的人群,结伴奔着一家卖糖的铺子跑去,铺子里,刚熬好的灶糖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糖香。

    “起锅拔丝喽——挂灶糖——”一个老翁唱着调子吆喝了一声,铺子里出来个笑容慈祥的老婆婆,夫妻一起将热气腾腾的糖饴挂上撑架抻扭扣拉。

    孩童们拍着手,想挤到撑架跟前儿去,却被爹娘们拽住——糖铺门前立着一对神仙男女。

    男子玉冠博带,月袖拢着灯火,半张容颜惊世,风华雍容绝代。女子面覆薄纱,风姿清卓,男子陪在一旁,将一袖月色、如萤灯火皆送与她为伴,铺子里飘出的热气里拢着两人,这热闹人间忽然便好似天上宫阙。

    两人观摩着老夫妇做灶糖的手艺,四周无敢近前打扰之人,过了一会儿,老翁拉好糖条,剪下一段红绳儿,用红绳儿把糖条绞成段,一块块儿灶糖便做好了。

    老婆婆取来一张麻油纸,将灶糖包好,奉给女子,笑道:“这位姑娘久等了,这是您要的灶糖。”

    “婆婆客气。”女子接过纸包,回身望见眼巴巴地望着糖的孩童们,不由一笑,随即将纸包打开,蹲下身来问道,“有谁要吃糖?”

    孩童们早馋了,一听有糖吃,不顾爹娘们拦着,纷纷跑到女子面前讨糖。新出锅的灶糖像一颗颗小瓜,热热乎乎,糖香扑鼻,铺子里飘出的热气模糊了女子清冷的眉眼,亦令男子的笑意愈发缱绻。

    待孩童们散去,女子手里的灶糖不多不少,恰巧剩了两块。她起身看向男子,两人相视而笑。而后,女子将糖重新包好扎起,像系荷包般用红绳儿系在了腰间。男子在铺摊上搁下一只银元宝,不待老夫妻惊呼找兑不出,两人便相携而去,走入了流萤般的灯火里,一路去得远了。

    两人虽遮掩着面容,但气度非凡,着实惹眼,庙市上卖胭脂头面的、字画珍玩的,见到两人无不高声招徕,盼求一顾。但两人只在小摊子上流连,买了对子,挑了窗花,而后走出庙市最繁华的地段,往一家铁匠铺去了。

    这家铁匠铺是星罗的老字号,铺子里灯火通明,十几个伙计光着膀子捶打着铁器,正忙得热火朝天。

    两人径直朝一个老铁匠走去,女子道:“掌柜的,可否打个物件?”

    “不打不打,年关了,二位想打,年后请早。”老铁匠抡着锤子,眼皮子抬了一下,虽被来者的容貌气度惊了一惊,却未放在心上。

    星罗遍地富商大贾,这二人瞧着眼生,听口音也非星罗人士,八成是哪个外地商队的少东家,听说帝后驾临,便打算留在星罗过年,沾沾贵气。这样的商队今年多着,哪能伺候得过来?

    老铁匠也不怕得罪人,寻常外乡人进了铺子,大多以为他只是个铁匠,这二人一进铺子就直呼他为掌柜,显然来之前就打听过了,那就应该知道这家铺子官匪通吃,识相的就别惹事。

    “此物急用,劳烦掌柜行个方便。”男子语气温和,说话间一抬手,指间隐约有枚金叶子一显,但尚未出手,便被女子瞪了一眼,眼神刀子似的在男子的腕间抹了抹,不见血光,但觉寒意,男子愣了愣,虽不惧那眼刀,却将金叶子收了回去。

    老铁匠眼神毒辣,仅凭一瞥便看出男子手中那枚金叶子的工、色皆是市面儿上难得一见的上上之品,只怕放在魏家都算稀罕物儿。他心里不由咯噔一声,正待细细打量二人,就见女子从袖中取出一张图纸,递到了他面前。

    女子道:“劳烦掌柜的先看图样。”

    老铁匠下意识地接入手中,打开一看,目光登时一亮!只见图上画着个炉架,瞧着像烤架,却非寻常泥炉铁架。此物甚是精巧方便,上有盖帽、旁有搁板、下可置物、底有四轮,更为精巧的是,那烤网可滑动,盖帽也并非只有防尘挡风之效,其平放后亦可为炉,两旁的搁板可收可放,机关、接窍、滑道以及刀铲针夹等物,皆有图样明示,甚是详尽。

    “年前可能打好?”女子直截了当地问,笃定店家会接这笔生意。

    “呃……敢问姑娘,此图乃何人所画?”老铁匠未给准话,只是试探道。

    女子道:“近在眼前。”

    老铁匠闻言一愣,又打量了女子一番,这才换上一副笑脸,说道:“姑娘才高,失敬失敬。”

    “年前可能打好?”女子又问。

    老铁匠道:“姑娘放心,至多五日,一定打好,供您查验!只是不知……”

    他搓着手,眼底藏着黠光,这才显露出了几分掌柜的精明。

    “不知可否准贵铺依图样多打些,货与别家,是吧?”女子心如明镜。

    “姑娘通透!”老铁匠眉开眼笑,却暗自松了口气。方才瞧见那枚金叶子,他还猜疑这二人是官家贵人,但几番试探下来,瞧此女独具匠心,且谙商道,可见应是行商之人,那这生意就可谈了,“图中之物甚是精巧,姑娘若准小铺多打,此物小铺分文不取,如何?”

    老铁匠看得出女子不喜寒暄虚礼,也就不言那“此前多有怠慢,烦请雅堂上坐,烹茶赔罪”的客套话,就在这儿谈,开门见山,绝不啰嗦。

    不料女子听后嘴角微扬,面色甚淡,“听闻贵铺是老字号了,掌柜的如此谈生意,怕是不厚道。此物精巧,一旦面市,富贵之家竞相争买,贵铺获利必丰,只想免费交付一件成品,胃口是否大了些?”

    听闻此言,老铁匠越发确信女子是到星罗行商之人,于是笑道:“姑娘此言差矣,既然姑娘也是生意人,那就理应知道,图中之物虽然精巧,却非难以匠造之物,一旦面市,仿品必多,小铺也就能赚一茬儿的银子,小利可获,却难生巨财啊……”

    “未必吧?利薄利丰要看数目,掌柜的只道多打,却只字不提数目,心里未必没打算盘吧?眼下临近年关,即便闭门赶工也造不出多少,不如且造且等,待来年节时,一并面市。星罗遍地富贾,奇货可居,物贵利丰,纵然只赚一茬银子,也是巨财了。”

    “……”未料到心思会被看穿,老铁匠不由一愣。

    女子道:“看来,掌柜的欺我是外乡人,并无诚心谈这桩生意,既如此,那就罢了。”

    说话间,她抽回图纸,冷声道:“此图掌柜的已然过目,我走之后,若星罗市面儿上出现此物,咱们就刺史府公堂见!”

    说罢,她转身就走,袖风凌厉,势若白雷!

    “哎!姑娘留步!”老铁匠赶忙从打铁台后绕了出来,他口中唤着留步,眼却瞥向男子,只见男子不言也不语,对此事态含笑静观,颇有纳凉看戏之意。

    此人气度着实尊贵,老铁匠心里又没底了——这二人既然知道这铺子在星罗地头儿上是老字号,却敢说州衙见,怕不是在官府里有人?毕竟这女子虽然像是个行商之人,但这男子却怎么瞧都不像,可别是哪位官家贵人……如今,帝后就在星罗,临近年关,闹出事儿来,刺史大人脸上无光不说,怕也不敢徇私,眼下还是以和为贵的好。

    思及此处,老铁匠越发和善地道:“鄙人思量不周,姑娘见谅,这桩生意姑娘想怎么谈尽管说,生意本就在于谈嘛。”

    女子顿住脚步,回身说道:“贵铺要么按账分利,要么买断图样。若买断,锻造多少,获利几何,我概不过问。若分利,需立文契,一式两份,供我们随时验账。”

    嗬!

    老铁匠再三打量起了女子,对其身份再无半分怀疑,“不知姑娘是哪家商号的东家?”

    “岭南。”

    “那贵商号此番前来星罗是打算开办分号,在此久居,还是……”

    “有此打算,尚在考察,年后还需回趟岭南。”

    “哦……”老铁匠点了点头,岭南那边儿因与大图开通商路,近年来冒出许多富商大贾,怪不得这女子面生,“既然贵商号事忙,那为了一茬子买卖操心账目岂不麻烦?鄙人愿买下姑娘手中的图样,姑娘以为如何?”

    做生意的,谁家没有本暗帐?账目自然是不好拿给外人查验,买下图样要方便得多。

    老铁匠心里打着算盘,没瞧见男子闲倚门扉,眼帘微垂,内藏笑意。

    只听女子道:“那就如此吧。”

    “好!姑娘请随我来。”老铁匠将女子引至柜台,拨弄了几下算盘,推至女子面前,殷勤地笑道,“这个数儿,姑娘以为如何?不瞒姑娘,鄙人诚心想与贵商号交个朋友,这个数目可是友谊价,只盼日后贵商号在本地开办了分号,姑娘再有巧思,咱们再合作。”

    女子看了眼算盘,未再讨价,很干脆地点了头,“好。”

    老铁匠大喜,即命账房去取银票,自己取来笔墨,写了文契,一式两份,一手交银票,一手交图样,一桩生意就这么做成了。

    老铁匠想请二人入后院儿雅堂用茶,女子无意,就此告辞。

    “敢问姑娘雅舍何处?物件打好了,鄙店遣人送去。”老铁匠问,不乏打探之意。

    “不必了,二十八日一早,自会有人来取。”女子说罢,便与男子出了铺子,走入了熙攘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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