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两国婚书-《一品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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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郎……”
巫瑾转身望入殿内,暮青抬眼看去,见几个太监宫女口唤太后追在圣女景离身后,景离笑着从后殿出来,看见暮青身穿皇后衣袍、领着个孩子立在巫瑾身边时顿时一愣。
“你们是何人?”景离目露寒光,缓缓地看向巫瑾,问道,“七郎,你负我?”
巫瑾叹道:“娘,她是……”
话未说完,景离指间杀机忽露,一根飞针迎面射去,直指暮青心口!
“娘!”电光石火间,巫瑾一把握住暮青的手腕,将她往身后一护!
几乎同时,呼延查烈抬手就是一记飞刀,大殿内外也窜出三道人影,叮当两声,火星一绽即灭,呼延查烈的飞刀落地,长针穿庭入树,隐卫单膝跪在巫瑾身前,神情痛苦。
巫瑾问:“伤得可重?”
隐卫回身答道:“回陛下,应无大碍。”
太后内力深厚,飞针虽小,却威力惊人,他怕狄王伤到太后,击落飞刀的同时企图将那一针之力卸开,却被震伤了手腕。
巫瑾道:“退下疗伤吧。”
“谢陛下。”隐卫拾刀起身,退至树后取下飞针便隐入了黑夜之中。
这时,暮青早已被月杀带着退到了宫门旁,她隔着庭院望向殿内,见圣女景离也已被人拦住,但拦住她的人却非侍卫,而是神官姬长廷与景离之女,姬瑶。
姬瑶不看人也不说话,将娘亲拦下后转身就走了,可谓来得快,去得干脆。
巫瑾回头看了眼暮青,对娘亲道:“娘,您不记得了?她是南兴的英睿皇后,儿臣的表妹啊。”
“……南兴的皇后?”景离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端量着暮青,少顷,眼神一亮,笑着唤道,“青青?”
暮青见景离认出了自己,便从月杀身后走出,来到殿前拜道:“见过姨母。”
景离忙将暮青扶了起来,拉着她的手笑问道:“你怎么来了?可是为了庆典之事?南兴到此山迢路远的,朝廷养的文臣武将是干什么的?何需你亲自来贺?姨母瞧瞧……你看你,还是这么清瘦。”
这几年,暮青两国征战,执政四州,殚精竭虑,自是清瘦。而且,庆典已经过去四个多月了,看来景离什么都不知道,又或者她知道,但神智忽昏忽醒,此刻全然不记得了。
暮青也就没有解释,顺着话道:“回姨母,晚辈刚到,今夜兄长设宴为我接风洗尘,宫宴时辰未到,晚辈便先来看望姨母了。”
景离瞥着巫瑾斥道:“你表妹刚到,你就急着设宴,真是不知体贴!娘叫你立后选妃,你总以国事为由拖着,再拖几年,你当皇帝当得心肠都硬了,岂不是更不知体贴后妃家眷了?”
巫瑾忙垂首作揖,说道:“儿子知错,娘亲息怒。可宫宴已经赐下了,不便改期,明日定叫妹妹好生歇息。”
景离叹了口气,对掌事太监道:“行了,你们记得提醒皇上,宫宴的时辰莫要太久。”
掌事太监急忙应诺,景离又笑着对暮青道:“姨母老了,就不去宫宴上凑热闹了,你好生歇息几日,再进宫来陪姨母说话。”
“是。”暮青应承下来,景离这才由宫女扶着往后殿去了。
殿前静了下来,巫瑾和暮青望着空荡荡的大殿,谁也没说话。少顷,銮车停到了延福宫外,暮青随巫瑾一同坐进了銮车里,呼延查烈自己进了辇车,宫人驾着车往紫宸殿而去。
车内,灯光与窗影从二人身上掠过,瑰丽华美,却也昏暗压抑。
半晌后,暮青问:“大哥登基至今都未立后,与姨母有关吧?”
巫瑾抿着唇,过了半晌才疲惫地道:“妹妹今夜也看到了,这两年,我娘时常狂性大发,连我身边的宫女都已死了数人,谈何立后之事?”
暮青道:“我原以为以大哥的医术,这几年为姨母慢慢调理身子,总会有些好转,没想到竟越发重了……”
巫瑾叹道:“心病需得心药医,可心药已不在这世间。我曾试过在娘清醒时为她施针,可有一回,针到半途,她忽然不记得我为何要为她施针了,失心惊怒之下将针逼出,误杀了几个宫人,连自己的经脉都险些伤着。自那以后,我便不敢再为她施针,只能缓缓用药,可惜药力不及症疾蚀心之力。”
暮青问:“天下之大,难道真无一方一药能治此疾了吗?”
巫瑾闻言又沉默了,灯影从眉宇间掠过,晃得那温润的眉宇有些苍白,过了许久才艰难地道:“我……眼下只能顺着她,尽量不叫她受刺激。”
暮青皱着眉问:“你叫姬瑶服侍姨母,当真不会刺激她?”
圣女夺权后,姬瑶就被软禁了。圣女启程前来洛都时,因担心神官残部营救姬瑶趁机作乱,故而将她带来了洛都,一同被押解进京的还有藤泽。这几年,姬瑶被软禁在冷宫之中,藤泽则被看押在天牢内。暮青委实没想到今夜会在延福宫中看到姬瑶,看她来去自由的样子,服侍圣女的日子必定不短了。
巫瑾淡淡地道:“我娘失心的事原本没告诉她,直到前年除夕,我娘去看她,二人生了口角,我娘有些疯癫,被她看了出来……毕竟是母女,就如同我娘平日里总斥责她,可仍旧担心她一样,她看出娘病了之后,时常向宫人打听,后来请命到延福宫中服侍娘亲。我想着,若她们母女二人能够和解,对我娘而言未必不是一剂心药,便准了此事,命隐卫和宫人监看着。这两年,她还算尽心,只是性子一直那样。”
“比仇恨心更难消除的是偏执心,我理解大哥身为人子和医者的心情,只望大哥切莫大意。”暮青今夜与姬瑶只见了短短一面,很难断定她内心的改变究竟有多大,但她出手之后未看人,并且转身就走了,这种阻断视觉拉开距离的行为表明她内心并未真正接纳自己的母亲和兄长。放下过往需要时间,两年寒暑实不算长,在将要离开之际,暮青认为有必要提醒兄长。
巫瑾笑了笑,温言细语地道:“好,妹妹放心。”
话音刚落,銮车就停了下来。
宫人道:“启禀陛下,紫宸殿到了。”
紫宸殿位于皇帝理政的宣政殿后,大图历代皇帝设宴皆在此殿。
戌时正,大图文武和南兴、北燕两国使臣入殿列席。
戌时二刻,宫人唱报道:
“大图皇帝陛下驾到”
“南兴英睿皇后殿下、大图神官大人、镇国郡主殿下驾到”
“大辽狄王到”
百官和两国使臣急忙起身,只见百余宫侍提灯引路,远远望去,骏马拉着銮车仿佛踏着星河而来,銮驾停在殿外阶下,大图天子和英睿皇后一同走了下来,如不知情,还以为是大图帝后驾临了。
当今的大图天子不尚奢华之风,今夜宴请使节,天子之服却依旧素简,举止间广袖舒卷,尽显南国风雅。
倒是传闻中一贯喜爱素服的英睿皇后今夜华衣大冠,尽显威严。
殿内上首置着龙案,左侧置有一张凤案,右侧的则是呼延查烈的席位。
暮青带着呼延查烈在两国使臣灼灼的目光中进了大殿。
大图文武列于龙案下首两侧,其下是两国使臣,南兴使臣居左,北燕使臣居右。暮青从北燕使臣面前走过,面色清寒,目不斜视,刚到上首,忽觉殿上有道不同寻常的目光跟随着自己,不由猛地转身望去!
这一转身,袖风扫得灯架上的烛火都摇了摇,暮青立在忽明忽暗的烛光里,见大图百官恭立,两国使臣垂首,大殿之上除了文武百官,席后还跪满了宫女太监、舞伎乐师和佩刀侍卫,暮青扫视大殿之时,那目光已然无影无踪。
这时,宫人开始宣唱,百官闻乐见礼,一番繁文缛节之后,众臣归了座,巫瑾说道:“今日皇妹还朝,朕设宴为她接风洗尘。朕自汴都回国至今已近五年,皇妹助朕登基复国在先,执政鄂族四州在后,功绩天下共睹,无需朕再多言。这些年来,朕每每想起皇妹为国事与夫婿关山远隔,便觉得亏欠皇妹甚多。日前,南兴来使传递国书,望接皇妹回国,朕准了。钦天监已择定了吉日,下月初八,由龙武卫大将军万嵩率卫队护送皇妹回国。”
万嵩闻旨离席而出,跪呼领旨。
大图文武也一齐离席,叩拜高呼:“臣等叩谢郡主殿下复国安邦之功!”
暮青身为大图郡主、南兴皇后,按礼制,大图百官对她本不该行全礼,但今夜上至权相公卿,下至文武朝臣,乌泱泱地跪在大殿中央,山呼之声震耳绕梁。暮青仍在意着方才之事,面儿上波澜不兴,南兴的使臣们却都心潮澎湃。
遥想当年,当百官得知凤驾南巡的真正目的是要护送瑾王回国夺位时无不震惊,后来,因皇后殿下治政淮州,平定岭南,屡建奇功,百官对她亲身涉险就没那么大惊小怪了。只是那时谁也没想到,皇后殿下不仅助瑾王登了基,还助大图复了国!更没想到的是,她会就任大图神官,执政鄂族四州,与陛下一分离就是五年。
皇后殿下执政鄂族四州,对南兴而言自然有莫大的好处,但对大图而言,鄂族四州的安定无异于半壁江山的安定,得益于此,新朝廷才能在三年内清剿叛党,稳定朝局。
大图百官这一拜,皇后殿下受之无愧!
“今日宴饮,是朕为皇妹接风洗尘,也是朕为皇妹送嫁践行,望众卿同乐。”巫瑾说罢,宫人高唱一声开宴,百官起身入席,宫人捧宴入殿,礼乐声奏起,宫宴就这么开始了。
南兴和北燕两国使臣面对面坐着,王瑞等人一坐下就往对面看了一眼,面色讥诮,目光挑衅。
这小半年,两国使臣同在驿馆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少唇枪舌剑。北燕使节团此番前来求亲简直是自取其辱,南兴帝后已成夫妻,天底下岂有一女嫁二夫之理?方才大图皇帝虽未提及北燕的婚书,但话说得很明白了,但望这能让北燕的使臣们能多些自知之明,莫要惹人不快。
但王瑞等人的目光刚收回来,北燕使臣那边儿就有人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那人紫袍玉冠,相貌堂堂,执着酒盅朝暮青遥遥一祝,说道:“下官太常寺少卿华鸿道,见过殿下。殿下智勇冠绝天下,下官钦佩已久,今日有缘得见,仅以此酒祝殿下福宁安康。”
话音一落,大殿上就静了。
南兴使臣们恼怒地盯着对面,王瑞暗暗地在膳案下撸袖子,心道倘若这群窃国贼子敢当殿拿帝后未行成婚之礼的事儿为由劝皇后殿下改嫁,那今夜这紫宸殿上少不得要上演一出文臣武斗的闹剧了。
大图文武暗暗地瞄着上首,这些年,南兴北燕二帝相争,争的是天下,也是一个女子。而这个女子,以其功绩而言,本不该以桃色事意淫之,奈何好窥私事乃天下人的劣根性,英睿皇后性情当年是北燕帝的爱将,曾两救他于危难之中,谁不想知道她会如何对待北燕使臣,对待这封叫天下瞠目的求亲国书?
暮青坐在凤案后,感受着众臣窥视的目光,面色清寒依旧。她看向华鸿道,这是她今夜入殿之后头一回正眼端量北燕使臣,但开口之言却令所有人都没想到,她只问了一个字,“华?”
暮青清冷寡言,天下皆知,她在盛京朝廷为官时,华鸿道虽未见过她,但对英睿都督之名可谓如雷贯耳,故而一听此问,便明白了暮青之意,答道:“回殿下,家父华廷文。”
华廷文,元修的舅舅。
元修有两个舅舅,华廷文和华廷武。前年夏天,下陵大灾,华廷武因赈灾不力之罪被革了职,半年内,他的几个儿子也因一些小错遭贬,如今皆居闲职。据说,华廷武被打压另有缘由,他一直将老父和妹妹之死归咎于元修,政见也属强硬派,在朝堂上常与天子近臣争执,久而久之,招致了此祸。这也就能理解为何华鸿道身为华家子弟,本应对暮青有恨,却依旧领了这桩求亲的差事,如不识时务,谁知能否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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